这是她在闻花榭的房间,竟然就这么回来了。
她不太适应地坐在床边,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本来斑驳的血痕竟然褪去不少,仅剩下浅粉色的淡痕。她又感受了一下左腿的伤口,也完全不痛了。
愈灵膏效果竟如此显著么?
季姰有些吃惊,她知道自己的体质如何,愈灵膏也不是什么稀罕药物,月微宫的弟子人人都有。恢复的如此之快,若不是还有痕迹尚在,她都要怀疑在祖祠之后的遭遇是场梦。
她穿鞋下地,几步走到梳妆镜前,透过铜镜望去。
当时她滚下坡的时候抱着头,是以脸上的划痕最浅。现今一瞧,竟然完全恢复如初了。
季姰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总算反应过来。
愈灵膏肯定不会见效这么快,那时沈祛机又给她重新上了药,想来是后者的缘故。
就是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药膏,她得寻时机问问,看能不能要一些用以研究才是。
说到这里,沈祛机呢?
季姰欲披衣出门,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换衣裳。
她连忙低头,穿的还是那件石榴裙,上面的血迹和灰尘全然不见,划坏的口子原封不动。
说不上缘由,她下意识松了口气,从衣柜中翻出件云水蓝的苎麻长裙换上,又到梳妆台前梳头。
梳着梳着她动作一顿,心道自己当时发型肯定散了,乱作一团,但她不记得自己有拆过。
季姰直愣愣地同镜中少女对望,后者青丝披满肩头,一点装饰也无。
看来是沈祛机看不下去,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替她拆掉了。
洁癖的人眼里的确容不得沙子。
季姰一叹,心道自己若是在他面前和泥,是不是得被他当场拎走。
她家附近有一座瓷窑,之前她还去玩过几回,一天下来,手上胳膊上沾满了瓷泥,一不注意就会蹭到脸上。
季姰忍不住设想了一下沈祛机脸上沾了泥的模样,见镜中的自己眉开眼笑,连忙捂住了嘴。
自己还想多活两天。
从抽屉中随便拿了根群青色发带将头发编到一侧,她这才终于起身,往屋外走。
此时夜色已深,院中灯火通明。
她刚从廊下走出,远远就见一个修长的人影正往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是朝绯玉。
“师姐!”
季姰正要跳下台阶,又想起自己左腿的伤还未痊愈,于是使劲挥了挥手。
“你好些没?”朝绯玉连忙上前,拉住季姰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回,语气无奈,“你说说,咱们四个人都去调查,就你带一身伤回来。”
“今天的确是运气差了点,我现在不是好多了么?”
季姰不以为意,笑眯眯地道。
“我都听大师兄说了,这事确实非你能左右。”朝绯玉柳眉微蹙,眸中思虑难消,“这个地方实在奇怪,有些事虽在我们预料之内,却同我们设想的走向完全不同。”
“我还没问呢,你和三师兄探查秦夫人和秦奉衍的行迹,查到什么了?”
“此事稍后再说,我们先走,大师兄和谢既已经在等了。”
“去哪儿?”
“锦荷院。”
季姰闻言一怔。
*
锦荷院是秦奉衍和秦夫人的住处,是秦府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院落。
季姰同朝绯玉一道,过假山,走廊桥,走了好一阵才到院中心,此处灯盏更盛,亮如白昼。
屋前聚集着许多人。她们俩到的时候,婢女小厮一干人等守在屋外,沈祛机和谢既也站在门前,一个长身玉立一个姿态不羁,并未见到秦奉衍本人。
“大师兄,三师兄。”
季姰和朝绯玉走到屋门前,沈祛机目光在季姰身上停留片刻,没说什么,解下身上银白色的披风递给她。
“……多谢大师兄。”
季姰知道,眼下人多眼杂,沈祛机不会当众掏乾坤袋,这是早就备好了。
她接过系好,才仔细地去瞧对面二人。谢既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懒散样,与白日分开时并无不同;沈祛机鹄峙鸾停,不知是否是月色笼罩之故,面色些微苍白。
“小师妹,之后你就不要分头行动了,你看看,这可怜样。”
谢既抱臂,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光微转,“不过听说你烧柳树烧的挺开心,有点实力。”
季姰白了他一眼。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往屋门张望一二,这才压低声音道:
“所以秦夫人现在状况如何?”
“秦奉衍傍晚才赶回来,现在和那个老郎中一块在屋里瞧呢。”谢既似笑非笑,“是挺有意思的。”
“嗯?”
“我不是跟着他们一道去了么,那老郎中住的地方确实挺偏的,在河流最上游,接近深山了。”谢既伸了个懒腰,“我正想瞧瞧这老郎中是何方神圣,要用什么灵丹妙药,结果瞧见他从河里捞出来一匹软烟罗,带着就来了。”
“软烟罗?”季姰诧异出声,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秦府家丁婢女,压低声音,“这布料泡在河水里会腐烂吧?”
“放心,我设了个小结界,他们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朝绯玉见状应声:“秦夫人此次发病也奇怪。我来的时候,这院子里灯全都灭了,秦府一众下人连忙一个个的点起来,那场面属实混乱不堪。”
季姰挠挠头,一时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至于我的纸人消失,我在院中发现一个残存的阵法。”朝绯玉眸子沁着冷意,“这阵法在地基之下,积年日久,来路不明,且似乎与另外两个地方有所感应。”
“是什么地方?”
“你醒之前,我同大师兄和谢既已经确认过,一处就是祖祠,另一处就是那老郎中住的地方。”
“哈?”季姰神色难以言喻,“不是天泽庙吗?”
朝绯玉摇头。
“所以小师妹你在祖祠发现了什么?”
谢既于是也问,三人齐齐朝她看来。
季姰就把自己踏入祖祠的所见所闻,以及如何被红光引到林中枯河,遇到柳树精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天灯大人?”
朝绯玉一手支着下颌,“若是在祖祠没有妖气,又是你所说是村中花灯灵力汇聚之处,难不成是柳树精以灯为媒介,引外来者到它的老巢,然后吞噬?”
“这可不像是大妖的实力。”谢既嗤笑一声,“绕圈子不说,还不是被大师兄几下就灭了。”
季姰亦神色凝重,摇头道:
“我觉得不像。那红光引我到河边的目的,应该是那些枯骨。”
众人又是一默。
这时沈祛机也开口,将他在天泽庙的见闻简单叙述,并给出结论:
“天泽庙供奉之人,绝非仙者,乃是邪祟。”
“邪祟?”
季姰犹疑出声,却见朝绯玉和谢既闻言脸色莫名,都很不好看。
“大逆不道,自然是邪祟。”朝绯玉冷哼一声,“修仙各派以灵力修炼,但是十余年前有一派自毁灭门,各派联合调查之下,发现这一派的宗主靠吸食弟子内丹修炼,逆天而行。”
季姰深感愕然。
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事要是传出去,那就是打了仙门的脸。”谢既似笑非笑,“所以除了各派主事之人,当年事件的亲历者,还有我们这些入门久的亲传弟子之外,没什么人知道。”
“那这地方灭门,是因为宗主将弟子全都吸食了吗?”
“宗主也不傻,肯定不能大肆公开进行此事。”朝绯玉皱着眉,“我听桃吉长老说,他亲信的弟子就如法炮制来修炼,为虎作伥;其他的寻常弟子就会被挖去内丹。听说为了加速结内丹,宗主强迫他们没日没夜地修炼,用的方式是喂他们吃了t激发杀意的药,然后给他们关在一处,互相残杀。”
“修士的身体复原的快,没那么容易死。等到要死了,就给他们扔回去恢复,然后继续如此,直到结出上好内丹。”
谢既靠在墙上,语气戏谑,眼中却冷如寒冬:“可笑的是在灭门之前没人发现,在此之前,这地方在各地招弟子招的也最多,这样的地方,也想飞升成仙。”
季姰久久失语,仙门之地亦少不了明争暗斗,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却不曾想还出过这样倒行逆施的宗门。光是听二人寥寥几句描述,已然觉得怒不可遏,心中发冷。
结局如何不必细问。这些弟子本就难以与吸食了无数内丹的宗主抗衡,即便反抗,也过于微不足道。
而那些想活命的,恐怕选择了加入其中,与宗主同流合污。
也不知是报应与否,最后一夕灭门。
他们二人对此这般了如指掌,想必沈祛机也是一样。诶,他怎么不说话?
季姰疑惑扭头,就见沈祛机面色极为苍白,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她心头一跳,忙抢上前一步,去拉他的袖子,急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