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既不以为意,靠在廊柱上望着没长花的花圃。
“大师兄和我们的重心不同,比起祖祠,他似乎格外关注天泽庙。”
朝绯玉犹疑出声,语调微扬:“你们有没有感觉他这两日不太一样?”
“这倒是不难,他昨日突然封闭五感,肯定是有什么事。”谢既道,“但他的性子你也清楚,自己的事一向不会同别人说。”
“那时候我们在谈论拂泠宗的往事。”朝绯玉眉心微皱,“拂泠宗的事在仙门大宗并非秘闻,不过似乎我从前也听师尊提起过。”
“师尊提这个地方做什么?”季姰疑惑道。
“那还是我入门不久的时候了,具体一时也想不起来。”
朝绯玉摇摇头,正还要说什么,风掠琼音忽地亮了。
“先不要去祖祠。”
沈祛机的声音骤然响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促。
季姰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说】
季姰:打开了新的入睡方式。
沈祛机:嗯。(实则在一旁看了大半宿)
来晚了!久等!
第45章 悬河注火
另一边,天泽庙内。
沈祛机手执霜拭,冷眼瞧着座上天泽神君的神像。
拂泠宗能有后来,座上其人难辞其咎。
好在他昨日临时封闭五感,在识海中劈开一处深渊,将往昔种种刻意模糊,暂埋其中。
与谢既那样全然封闭记忆的不同,沈祛机无法忘记。
当初槐安真人也曾试图以封闭记忆之法压制他心中戾气,以免生了心魔再难回头。但槐安用尽办法也无法将他的记忆封印,只是他心性极坚,加之远离过往,并未生出心魔。
幸运使然吗?并非如此。
他的确难以摆脱过去,不意味着任由自己会受其摆布。
沈祛机的情绪太难被触发,拂泠宗因着从前种种,的确惹得他对其有着极度的厌恶与杀意。
偶有失控的时候,也不过一瞬。
方法再简单不过了,他迄今为止受过最重的伤中,一半皆是源于他自己。
沈祛机不在乎自己,比起厌恶那些外界事物,分明自厌更深。
这样的心境,又有何处可容心魔依存?
如今他的识海再度恢复万山俱白,静谧一片。好像即便天崩地裂,转瞬也能覆盖于冰雪之下,再无声息。
霜拭剑刃寒气未消,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嗡鸣。只听“啪嗒”一声,座上神像连头带肩碎裂,径直掉到香案下,滚落一旁,分明是被这一剑削去一半。
若是有村民在场,非得被这大逆不道之举吓个半死。
接下来发生的种种都令人匪夷所思。先是霜拭铮然作响,沈祛机低头一瞥,剑尖竟有一抹赤红。
血珠顺着剑尖滚落,一滴两滴,接连不断,溅到地上。
他眸色一凛,骤然抬眸望向神像。
本应其中空无一物的瓷泥塑像,如今望去竟有血肉颤动,呈深红色,还在一颤一颤,恍若活物。鲜血顺着被削去的边缘缓缓渗出,染红了极为华美的衣摆。
未待沈祛机作何应对,四周狂风大作,响起如孩童一般的啼哭之声,凄厉空灵,尤为刺耳。
灯盏霎时全部炸开,他下意识捏诀感应,却发现有大量灵力正朝此处汇聚,而其中主要方向正是祖祠。
不对,明明昨日灵力流动还是相反的。
当务之急还是得告知还在秦府的几人,沈祛机当机立断,启动风掠琼音,阻止他们前往祖祠。
“我们马上过去找你。”
朝绯玉敛了神色,面容冷凝。
“先不要过来,此处非妖,不在我们认知之内。”
沈祛机语速极快,衣袍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桌上的供品摔了一地。
“大师兄你就非得一个人扛着是吧。”谢既挑眉,磨了磨虎牙。
“还是说担心我们拖后腿?”季姰问。
“……路上小心。”
三人正要出发,朝绯玉的脚步倏地一顿。
“师姐,有什么问题吗?”季姰扭头。
“不对。”朝绯玉面色不虞,“祖祠、河流上游和锦荷院的阵法都有波动。”
“同时?”谢既挑眉。
“嗯。大师兄刚通知我们不要去祖祠,阵法就有动静,很难说是巧合。”朝绯玉红唇微勾,“我就说秦夫人不是局外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阵法有异,其间关联定然非同小可,我必须得亲自去看情况。”朝绯玉垂眸沉思一瞬,抬头看向谢既,“谢既,你带师妹去找大师兄,务必注意安全。”
“放心吧。”谢既难得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点头道。
“师姐你也千万小心。”季姰眸中忧色难掩,此时时态紧迫,也无法再说什么。
朝绯玉从袖中掏出一叠符纸,一股脑地塞给她,转眼就消失在原地。
“我们走吧,不然大师兄又得一打三了。”谢既召出司南,拉着季姰就往天泽庙赶。
初入孟州之时,为保谨慎,几人轻易不曾大幅使用灵力。但柳杨坡的状况复杂,更像与世隔绝,如今也无法顾及这些。
季姰和谢既到了天泽庙附近时,四周一片安静,并不像沈祛机在风掠琼音中时一般嘈杂。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异样。
“是不是大师兄为了不让村中发现,在这儿设了结界?”
季姰问道。
谢既摇头:“我没感应到,咱们先进去瞧瞧。”
他说着,抽出腰间软剑拿在手中。季姰有些稀奇,从未见过他这么严阵以待的时候,却也无心调侃,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蓄灵玉,又将那一沓符纸攥在手里,才觉心头稍定。
两人疾步往里走,一路上都没看见人,天色愈发阴沉起来,接近正殿时更觉黑云盖顶,极不寻常。
狂风大作,寸步难行。季姰一手捂着脸,几乎睁不开眼睛。
见谢既也是如此,她提高嗓音,试图在风里让他听得清:
“三师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风?”
谢既也很狼狈,碎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遮住了那双琥珀眸。他闻声回头,见季姰踉踉跄跄,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也喊道: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妖风,你抓紧了!”
他说着,捏了个定风诀,金光射入阴云遍布的天空,风还真的小了几分。
谢既:“快进去,这诀维持不了太久。”
两人终于迈上正殿台阶。先是瞧见数盏爆开的灯散落在地,还有些七零八碎的也掺杂其中,一片狼藉。屋门大开,其中有一道白衣身影长身鹤立,灌了满衣袍的风,如乘风归去。
“大师兄!”
季姰唤道,连忙上前,这才看清殿内状况。沈祛机平日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也松散些许,几缕碎发垂在眉眼处和鬓边,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恣睢凌厉。
屋内狼藉更甚,座上神像不知何时被削去一半,季姰定睛一看,这才瞧见断裂之处正在往外冒血,犹如活物,当即瞪大了眼睛,一时什么也说不出。
后脚进来的谢既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沈祛机已然挪到季姰旁边,抬袖挡在她身前,季姰这才看见他的袖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染红一片。
“大师兄,这是……”
季姰目光不敢离开神龛上的那半个神像,正要询问,沈祛机却摇了摇头,眸色沉沉,亦紧紧盯着神龛,薄唇紧抿。。
须臾,霜拭剑意携霜雪之气,再次斩向神像。季姰不错眼珠地看着,就见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伴随着凄厉哀嚎席卷了她的神志。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玩意!”谢既大骇,瞬时将软剑绷紧。那哀嚎之声久久不散,挑衅在场每个人的理智。
“并非妖族,不知来源。”
沈祛机神色凛然,看着那鲜血不堪重负,哗哗从神龛流下。
正当这时,殿内墙壁上的数幅绣图仿佛有了生命,竟然动了起来。无数丝线从其中破布而出,势如破竹,千百条丝线顷刻交错,直直扑向在场的三人。
季姰很想大喊一声,沈祛机的剑已然动了,伴随无数银白剑影,将扑面而来的丝线尽数斩断。
谢既骂了一声,就地一翻,也挥出软剑绕住一团丝线,而后灵力一震,细线落了一地。
季姰心道这时候可不能拖后腿,沈祛机严丝合缝地挡在她前面,虽毫无破绽,却也说不上游刃有余。
她当即启动蓄灵玉,拿出那一叠符纸,幸好上面的就是雷火符。此时也来不及细数,驱着灵力尽数扔出去,殿内顿时炸起火花,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我就t说这村里成天绣东西是在绣什么,原来还藏着这种邪门歪道的玩意!”
谢既挥剑的动作就没停过,一边砍一边骂。
“好多啊,怎么越来越多了,这些东西根本不知道累。”
季姰猛地蹲下躲过一节丝线,往上方甩了个雷火符,神色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