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妖皆吸纳天地灵气,若能共同举事,本也无不可。”慈宁真人闭目,语调沉了下去,“可惜……到底是道不同。”
“说是利益不同更为确切。”桃吉真人笑了一声,语气微讽,“我至今都怀疑烛阴出逃的起因。但源头毕竟在妖界,我又不能离开,众人还有意淡化此事……眼下情景,有人乐见其成,我们且走且看吧。”
“桃吉,关于与妖界有所勾连的是何人,想必你心中应该有了推测,不妨说来,咱们好早些防范。”
“呵……”桃吉真人闻言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很简单,在尊者集会上,谁最反对潜入妖界,与妖族为敌,就是谁。”
“你是说,青阳山庄?”镜昱真人问道。
“当然不是这么明显的蠢货。”桃吉真人嘴角微勾,“青阳山庄那帮蠢材这次倒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想引火烧身罢了。”
慈宁真人闻言沉默半晌,犹疑开口:“难不成……是霜天阁?”
“周阁主为人素来居中持正,怎会……”镜昱真人诧异,话却戛然而止,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老家伙最会沽名钓誉。”桃吉真人冷嗤,“目前虽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你们别忘了,当初给朝家甩出去当鱼饵,是谁的主意。”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默。t
“仙界自身难保,却还要窝里斗,实在是可笑。”桃吉真人轻哼一声,“无论如何,我们月微宫绝不会因此畏首畏尾,怕他们的花招。”
“当务之急,是得确认妖界是不是真的逆天而行,摒弃灵力修炼,吞噬魂魄。”慈宁开口,面色严肃,“如若真是如此,必得联合除之。”
“此法的确闻所未闻,生魂不入轮回,成了妖族口中食。”镜昱真人一叹,“看来到底要去妖界探个虚实,方能下结论。”
“璇玑丹会在即,月微宫表明立场之后,盯着我们的人自然不少。”桃吉真人道,“我等虽修为深厚,但与妖界环境相悖,一进去就会被察觉,我们的手还伸不了那么远。”
“所以小沈他们……还是得去妖界?”慈宁真人不甚赞同,“我们与妖界断联数十载,且如今异动频频,贸然前往太过危险。”
“倒也不然,他们能不能顺利前去还是两说。”桃吉真人摇头,“他们下山,知道的并不止我们,要出手阻拦他们的也不止妖族。”
“那岂不是危机四伏?”
“的确危险,但也有机会。”桃吉真人一笑,眉眼的锋利总算有所柔和,“他们前去,比我们要合适的多。妖王不会为他们大动干戈,顶多是觉得我们有所试探罢了。虽说镇妖平乱,目前也无具体因由,他们能找出其中线索再好不过,要是仙界尊者前去,就等于直接宣战了。”
“小沈应该不会出差错,而且是将来要飞升之人,有此历练,对他来说亦有好处。”镜昱真人点头,“小朝前去,便能带动朝家开路。小谢行事出人意料,或许会有奇效。但小季在其中,会否有危险?她毕竟只是凡人,毫无修为。”
“她才是关键。”桃吉真人眉心一动,见镜昱真人投来困惑目光,只得解释,“经百晓大会,你们应该能看出她绝非常人。”
“她的见识确实非常人所能及,连老夫也自叹弗如。”镜昱真人长叹,“背后缘由的确令人好奇,但这如何与妖界相干?”
“季姰本身与妖界兴许没有关联,但我瞧着她似乎有些熟悉。”桃吉真人神色难辨,语气倒有些怀念,“她来到月微宫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看着她很像我从前故人,她若真是为此而来,如今事态又出此端倪,必定得去到妖界。”
此话一出,慈宁真人和镜昱真人皆面露惊愕。
原因无他,能被桃吉真人称作故人,那来历绝不可小觑。
槐安真人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收她为徒吗?
桃吉真人面露怀念,三人沉默良久,忽听得镜昱真人的风掠琼音一响。
“师尊。”
对面人语气平静无波,镜昱真人一怔,遂问道:“行期?你们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当时悬星峰和落雁峰兵分两路,以沈祛机为首的四人前往孟州,而裴行期和姜令杳则是去了鹤州,但真实目的地,在于鹤州对岸的九玄城。
如此安排,也是有意使得谢既避开。
“我们奉师尊之命,调查锋金人,如今已经有了眉目。”裴行期一板一眼地道,“他们借商队之名行至各处,名为经商,实为妖族供奉香火。”
三人闻言神色一变。
*
季姰三人在客栈待了几天。
朝绯玉说家中有要事,需得晚些赶回,几人在城中探查一番,并未发现明显的大妖迹象,盘算着何时离开此地。
谢既两腿交叠坐在窗边,抱臂看着楼下院中的两人。
石榴树下,沈祛机正端坐一旁,手中拿着书,看似专注,但谢既一眼便知,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书上;季姰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和面,似乎在做什么吃食,襻膊束住袖子,看起来利落干练。
“你的腿伤好全了?”
沈祛机在一旁看了半晌,遂问道,语调无甚起伏。
“差不多吧,就是有些结痂还没掉,反正不疼了。”季姰用手腕擦了下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疑惑地“诶”了一声,问他:“怎么是《平妖录》?大师兄前些天不是在研究诗集么?”
沈祛机闻言动作一滞,眼睫微动,半晌才道:“闲书罢了,并非研究。”
季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珠转了转,没再说话。
见她又是和面又是捣花生、核桃仁之类的坚果,连楼上的谢既都有些好奇了,扬声道:
“小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季姰铆足了力气,连带着腮帮一鼓一鼓。
见她如此消耗气力,沈祛机再专注也看不进去书了,见她在桌旁忙来忙去,长眉微皱,嘴角紧抿。
但他显然也不会眼不见为净,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便掏出一方锦帕,愣怔片刻,还是伸出手拭去她鬓角的汗,动作极轻,又极为熟练。
季姰察觉到,朝他笑了笑。
沈祛机衣袖下的手骤然一松。
他不知这是否能称之为放任,明明听她那天郑重地说了好些话,还是按捺不住想去做这些事。小到琐碎的瞬间,给她擦手、检查穿着、整理碎发,大到……
他自己亦不知道,但凡是他能做到的都可以。
大抵是明了飞升之后的千万年光阴无穷无尽,眼下即便朝夕相处也觉短暂非常,忽然而已。
她说这不在他职责范围之内。
如若师兄对师妹的责任,不能将他的所作所为囊括在内,该当如何?
是重塑自己的棱角,将一切收回应有的框架内么?
沈祛机垂眸,他试过了,但仅仅用一天便得知,他做不到。
师兄对师妹的责任有时限,有边界,的确如此。
沈祛机对季姰可以没有。
她一时不适应没关系,他重新让她习惯就好。
楼上的谢既见状啧了一声,扭头就消失在原地。
旁人兴许不知,但谢既对他们二人如何瞧得分明。这两人之间时常萦绕着一种氛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他再看不明白就有鬼了。
思及此他心下暗叹,心道你们俩早知如此何必拒绝老头的婚约?
不过这事同他没什么关系,他顷刻抛之脑后,想起最近在城中打探到的情况,心下有了去处。
季姰忙前忙后,还不肯使用灵力,沈祛机抽空去了趟客栈内,提回来一壶蜜果酿。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季姰才从锅边起身,将烤好的月饼放在纸包里,递给沈祛机。
沈祛机:“并非中秋。”
季姰闻言叉腰一笑,仰头看着他,笑意盈盈:
“我知道,这不是为了过节。”她摇头,“沈郎君要月亮我是摘不到,只能用些旁门左道了。”
她说完就去看沈祛机的反应,见他愣怔好一会儿,才机械地将月饼举到嘴边,咬了一口。
沈祛机竟然真的会主动吃东西!
“怎么样?”
刚烤好的月饼入口生香,他却无心细品,任心中有什么东西顷刻决堤。
他心道不合时宜。
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嗯了一声,就见少女眉开眼笑。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此时的心境,这种心境照参悟剑意相比难上太多。
浮明节那晚,她去而复返,出现在他的门前。
无念崖下,她问他为何执着第一。
月既不解意。
一种与他所熟悉的霜雪寒气截然不同的暖流从心中潺潺流出,盈满四肢百骸。
可明月总是执着于奔他而来。
【作者有话说】
季姰:又哄好了,计划通!
沈祛机:嗯。
作:小季兴许不是你哄好了是人家想通了一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