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垂下眼睫,面色平静,良久,他喉结滚动:“……巧。”
“那一日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呢?也是执行虹阁的任务对吗?”虞惊霜装作思考的模样,笑眯眯问。
“……对。”潜鱼沉默了一瞬,僵硬着声线答。
“说谎。”
仿佛一道炙热的火线舔舐,尖锐的疼痛从颈处传来。紧接着,血珠沿着伤口沁出,很快汇聚成一条线汩汩而下,打湿了他的衣领。
潜鱼感受着脖颈处被虞惊霜用他自己的刀划破的痛楚,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只是呼吸急促了两息。
虞惊霜将沾着血的刀“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指尖按着潜鱼颈处被她划开的那道口子,使力,皮肉微翻着流下了更多血珠,她清晰地察觉到他身子轻轻颤抖了一瞬。
“说实话。你去杀卫瑎干什么?与他有旧怨?与我有关吗?”
虞惊霜愈发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就这么响起,一字一句仿佛砸进了潜鱼心里,他不知道卫瑎究竟和她说了多少……
有说兰乘渊这个名字吗?他暴露了吗?虞惊霜她发现了吗?
耳膜鼓胀着血液的奔流声,或许是顿了一会儿,也或许只是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仿佛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属下得知您与他的旧事,一时心中愤愤不平,而我猜您不想见他……便擅自动手,只想给他一个教训。”
他艰难地从喉间逼出这么一句话,整颗心如同被一根丝线高高悬起,只是强迫自己装出镇定的样子,实际上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良久的沉默。
突然,出乎潜鱼意料之外的,虞惊霜松开了一直按着他伤口的手指。
她从潜鱼袖口抽出一条帕子,擦拭干净自己的指尖。
潜鱼惊疑的眼神还游移不定,而虞惊霜漫不经心地将帕子扔回他身上,开口道:“为我出气吗?……挺有意思的,下不为例。”
她抬脚就走。
这……这就结束了?
潜鱼晕晕乎乎,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怔地望着那条摔落在地上的丝帕,又僵硬着转过身看向虞惊霜的背影,颈侧伤口还在发痛,他却顾不上止血,脑海中满是迷茫。
快要迈出屋门又忽然转头的虞惊霜,瞧见的就是他这幅呆愣住的模样,她笑笑,朝着潜鱼勾了勾手指,喊他过来。
潜鱼几近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完全搞不清楚惊霜的态度了,走到跟前,虞惊霜拉着潜鱼的衣领迫使他低头,上上下下端详了他一会儿,在潜鱼愈来愈不安忐忑的时候,她抬手,突然扇了他一耳光。
“啪——”清脆而又响亮的一声,潜鱼的脸被打偏向另一边。
虞惊霜捏着他的下巴转过他的脸,眼睛与他对视,淡淡笑道:“做的不错,但谁准你多管闲事了?”
潜鱼嘴唇翕动,一双眼根本不敢看她。
虞惊霜放开他,直起身来漫不经心道:“明日到马场来。”
她没说有什么事、要干什么,就径直离开了,再也没给潜鱼一个眼色,徒留他站在原地,脸颊处被扇过的地方微微泛着热,在夜色中显得孤零零的,可怜极了。
第68章 拉扯、诘问、害怕
潜鱼满怀着疑惑和不安,睁着眼睛躺到了天明,鸡鸣声遥遥传来的瞬间,他一骨碌从硬冷的床铺上坐起来,匆匆给自己包扎了一下脖颈的伤口便往马场赶去。
一路走,他一路忐忑,却怎么也猜不出虞惊霜的意图——
她认出我了吗?
没有吧……自己明明掩藏的很好,有那只蛊虫在,应该不会被认出的。
可是昨晚惊霜那样的态度……卫瑎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潜鱼紧紧抿唇,难得心中升起了一丝悔意:或许当日他就不该担心虞惊霜发现而匆匆离开的。
应该直接砍下卫瑎的头颅,亲眼看着他咽气才对。
这样,就能把他的秘密也一并带进坟墓里,确保再也不会被惊霜发现。
潜鱼从始至终都明白,若是让虞惊霜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只怕是她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看见自己。
到那时候,如今卫瑎和明胥是怎么样如丧脊之犬被嫌弃、灰溜溜地滚开的,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潜鱼垂眼,愈是向马场靠近,他的脚步愈是沉重,心中越发虚得没底,“嗵嗵”跳个不停,非得用手抚着,才勉强压下那一丝莫名的心悸与恐慌。
短短一段路被他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可再怎么不情愿地拖沓,该到的地方还是到了。
马场静悄悄的,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不远处的虞惊霜已然一身骑装,仿若划破晨雾的利箭,闯入潜鱼的视线。
锁子甲泛着冷冽的光,贴合着她矫健挺拔的身姿,更衬得虞惊霜英气逼人。
潜鱼见过年少时娇憨秀美的她,也见过当年统领军卫时不怒自威的她,却是头一回见到她这样少年意气、英姿勃发的模样。
潜鱼心头发热,强行让自己把视线从虞惊霜身上移开,落到了地上某几颗小石子上,他低语:“虞、虞娘子日安。”
虞惊霜没理会他这句声如蚊讷的问好,只是翻身上马,扬鞭指向马场尽头:“比一场?”
潜鱼顺着看过去,场中宽阔、黄沙铺地,几颗枯树零星点缀在周围,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来。
他下意识想拒绝,却听虞惊霜开口道:“陛下打算再派几个知根知底的侍卫过来,我嫌身边人多麻烦。你若输了,也就不必留在我身边了,正好给别人腾出位置。”
闻言潜鱼抿唇,抬头望了一眼虞惊霜,她面容平静,不似开玩笑,“知根知底”四个字一出,他哑口无言,只能抱拳俯身:“是。”
潜鱼上马,刚攥紧缰绳,却见虞惊霜突然猛夹马腹冲了出去,枣红马嘶鸣着自潜鱼身边犹如利箭般窜出,风中落下虞惊霜含着笑意的声音——
“我这匹老马腿脚精力跟不上了,让它一次又何妨!”
潜鱼一愣,□□毛色黑亮的马儿甩了个响鼻,也紧跟着疾冲向远处。
两匹马在枯草间咬尾疾驰,你追我赶,齐头并进,距离最近时,潜鱼t甚至能听到虞惊霜胸膛里发出的喘息声——
忽的,虞惊霜俯身贴紧马颈,腰腹使力,扭头看他,笑了一下。
潜鱼被这个笑惊讶得头脑蒙蒙,面红耳赤。
虞惊霜的发辫随风扫过了他的脸颊:“跟紧了!”
话音未落,枣红的马儿竟扬颈嘶鸣,马身重重一歪,失去了平衡般,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前扑去!
刹那间,在惯性的作用下,它连接翻滚,胸膛痛苦地剧烈起伏!
电光火石之间,连带着它背上的虞惊霜一起,一人一马的身影都被扬起的沙尘笼罩着,潜鱼目眦欲裂,脸刷得发白,他猛勒缰绳,骤然停马。
顾不得许多,他脚尖一点、凌空而来,急声道:“小心!”
他飞身扑过去欲当肉垫,可刚扶住虞惊霜的肩头,本该软软躺倒晕过去的人,却忽的露出个狡黠的笑来。
潜鱼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她一把抓住。
欣喜的情绪还未涌上心头,潜鱼便感到腹部被狠狠一击!
这一击痛得他闷哼一声,险些呕血。虞惊霜一只手如同铁铸般牢牢紧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躲避,另一只手直击潜鱼腹部,他下意识还手,却被她用一条腿拐绊住左脚,右腿又狠狠被踹了一下!
一个刁钻的使劲儿,潜鱼躲闪不及,只觉得天旋地转,仰面就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动,虞惊霜翻身,借势用膝盖重重压在了他胸膛上,旧伤被狠狠一击,钻心的疼痛传来,潜鱼大口喘气,面罩下的脸色微微扭曲,痛得立时动不了身。
虞惊霜吹了声轻巧的口哨,刚才还倒下痛苦嘶鸣的枣红马一骨碌翻身而起,在潜鱼震惊瞪大的眼神中甩了甩尾巴、晃了晃耳朵,悠然自得地走到远处吃草去了。
哪里还能看出来方才受了重伤的模样?
压在胸膛上的膝盖使力,潜鱼听见虞惊霜的声音淡淡响起:
“这一招假伤诱敌怎么样?我和它用了好几年了,熟练得很,连你这种厉害的暗卫都被骗了。”
她在“厉害的暗卫”几个字眼上微微用力,潜鱼听出了她的暗讽,强忍着疼痛道:“兵不厌诈,属下确实不敌……”
“哼。”
虞惊霜站起身,一脚还踩在他胸膛上,道:“那就自请离开我身边?”
潜鱼如雷轰顶,心口如被重物堵住一般,难受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他艰难道:“是……唔!”
虞惊霜一脚使劲用力踩下,碾着他的旧伤打转儿,看着潜鱼疼得下颌挂满了汗珠的模样,她道:“都逼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招?”
她用脚尖去挑潜鱼浸血的衣襟,他反应过来慌忙去阻拦,却被虞惊霜反手一马鞭抽在了手臂上,血珠飞溅,刹那间一个愣神,潜鱼就没有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