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一道褐色狰狞的伤疤盘踞在脚下人的肋间,虞惊霜淡淡道:
“怎么你的旧伤与兰乘渊伤在同一个位置?”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停听在心里有鬼的人耳中却犹如惊雷!
潜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奋力将身一转,不顾伤疤崩裂沁血的疼痛,他从虞惊霜脚下挣脱出来,急退几步半跪抱拳道:
“旧年混迹江湖的伤,不足为道!”
他的心“嗵嗵”狂跳个不停,虞惊霜俯视着他,这人将头快垂到了地上,她只能看见他宽厚的脊背,以及后背沾满的草屑。
“江湖?”
她扬鞭,一鞭劈飞了潜鱼脚下的石子,“江湖人会在肋下钉穿骨肉?这分明就是自小被豢养的奴隶才有的伤口!”
鞭梢如毒蛇般刮过潜鱼肩头缠住了他的左腕,“刚才你想用哪一招反抗我?擒拿手?”
虞惊霜冷笑,“兰乘渊和我的武艺都出自同一武师手下。师父独创的手罚,左肩并左手发力先压三寸位置,你怎么会知道的?”
潜鱼腕骨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却咬牙不吭声。
虞惊霜见他强撑,眉梢微微上挑,双臂抱在胸前,冷冷追问道:“一样的伤、一样的招式,你想怎么解释?”
“巧合……”
潜鱼头脑一片发白,一半是恐慌、一半是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慌中出乱,竟然暴露了这么多破绽,此时此刻面对虞惊霜咄咄逼人、毫不留情的诘问,他一瞬间竟害怕到鬼使神差的希望用“巧合”这种话糊弄过去。
都逼到这种程度了,还想蒙混过关?
“巧你祖宗!”
虞惊霜暴怒踹翻他,一柄小巧的匕首从潜鱼衣衫间滚落出来,他一边挣扎着拢衣,一边去摸那柄匕首,虞惊霜眼疾手快,一脚踩住了匕首尾部缀着的一缕穗子。
她道:“捡起来给我。”
潜鱼单手紧紧握着匕首刀刃,任凭手掌鲜血淋漓,血珠一颗颗掉落在地上,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心疼地看着那被她踩在脚下的穗子。
仰起脸看着虞惊霜,他头一次从眸子中流露出哀求的意思,“惊霜……虞娘子,这只是我的旧物,真的没什么的……”
虞惊霜置若罔闻,只是冷淡重复道:“给我。”
潜鱼没办法,狠心一拽,穗子散了小半,他心尖也跟着狠狠一颤,痛的胸膛发苦。
手虚捧着递到虞惊霜面前,潜鱼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虞惊霜接过小巧的匕首,扫了两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两指一转,她弯腰,握着匕首贴近了潜鱼的喉管,“既然卫瑎说兰乘渊早就死了,那……说!是谁派你冒充死人?”
喉结被擦出淡淡血痕,潜鱼的心狂跳,虽然知道这不太可能,但虞惊霜话中的漏洞却让他生出了几分期待:
难道她只是怀疑他居心不良,但其实……她根本没发现他就是兰乘渊?
狂喜。
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抿唇压下心间一丝激动,只答:“无人指使……”
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回答才能把话圆过去,潜鱼心弦紧绷,丝毫没有注意到虞惊霜一直死死盯着他。
眼见着自己只是故意松了松口,潜鱼就立时上了当,又要装、又要演了,虞惊霜都快被他气笑了。
丢了马鞭,她一手拽住他头发,迫使潜鱼仰头,一手去强硬地伸到他颈后胡乱摸索,道:“还嘴硬?那让我看看你这张假脸底下——”
“虞娘子!!!”
潜鱼又惊又惧地喊出声,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这几日蛊虫正蛰伏未醒,自己布巾下的脸正是他原本那张脸——那张兰乘渊的脸!
绝不能被虞惊霜看到!
否则他就完了!
潜鱼绝望地想,惊惶失措地挣扎,还真叫他从虞惊霜手中挣脱出来了,他口不择言、慌不择路,“今日您不太对劲……我,属下……属下先行告退!”
运转轻功跃上树梢,徒留一串血滴洒落,虞惊霜只是稍微晃神,面前的潜鱼就仓皇逃开,她拎着穗子高喊:“你的破烂——!”
潜鱼回头,目光落在匕首与穗子上,脚步僵住了一瞬,虞惊霜看他这个反应,冷笑一声扬手就将穗子甩进了一旁马粪堆中。
“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不去捡?”
她死死盯着树上那人的反应。
潜鱼瞳孔骤缩,正欲扑救,却又在目光触及到虞惊霜唇角嘲弄的笑时,回身的动作又被他硬生生止住。
“……脏了也好。”
他喃喃出声,一扭头,决绝地飞身逃走了,身影消失前,回望的眼神却充满了难堪和痛苦。
虞惊霜眼睁睁看着这个懦夫又一次跑了,久违地愣在了原地,良久,她恨恨地甩了下马鞭,咬牙道:“不敢承认就跑……真是好样的!”
第69章 心乱如麻、惊慌失措
心乱如麻、惊慌失措。
潜鱼以一种狼狈的姿态从虞惊霜身边逃开,他头脑中一片混乱,连自己怎么走远、怎么飞身而去、怎么跌跌撞撞找了个僻静地方喘息的过程都记不得。
只记得自己破绽百出,像只阴暗的老鼠慌不择路地逃跑,浑然不顾被他甩在身后虞惊霜的脸色。
他也不敢去回想。
直到此时,他仍怕得惶然,非得咬着舌尖才能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
发现了吧?
惊霜她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不会那样的。
那他还能留在她身边吗?
潜鱼赤红着眼睛想,肯定……不可能了。
她的性子就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更何况,小皇帝明衡不是也正有给虞惊霜换几个侍卫的打算吗……潜鱼想起,在很久之前,华昆和白芨曾嬉笑着评价他。
他们说他性子沉闷、声音难听,整日着一身黑衣罩面,怪模怪样,偏偏还不敢露出脸来,大概长得不甚好看,羞于见人。
比起其他年轻貌美、小意温柔的贵公子们,虞惊霜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潜鱼记得,当时自己躲在暗处听到这种言论时,一边因被说中心思而酸苦难受,可一边还要自己劝慰自己,想他好歹还有一身好武艺可以保护惊霜,也不算没有用处。
然而今日与惊霜几番打斗,他终t于明白自己所依仗的什么“武艺好可以保护惊霜”的想法,到底有多么异想天开。
所以最终,其实他并没有任何一种资本配留在惊霜身边……他甚至连承认自己就是曾经辜负过她的那个人都不敢。
思及此,潜鱼脚步一个踉跄,扶着墙才没有力竭摔倒,只觉得一瞬间心如刀割、万念俱灰。
正在这时,一道粗粝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怎么?我们的痴情种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哈哈……”
潜鱼眼神一凌,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刀柄上,警惕地盯着不远处,厉声喝道:“谁?”
自暗巷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了一道佝偻着的身影,来人脚步拖沓,行动间,一缕若有似无的暗香飘散,潜鱼鼻尖耸动,立时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咬着牙狠狠道:“……林啸!”
老者闻言低笑,慢悠悠踱步而出,随着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他苍老的面孔终于完全展露在潜鱼眼中——那张如恶鬼般的脸,潜鱼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它都会浮现在他梦中,就像此刻一样咧着狰狞的笑,割开他的血肉,编织一个个谎言,强行将他与惊霜分开。
十年前那一场堪称无妄之灾的骗局,横亘在潜鱼和虞惊霜之间,让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更无法再回到当初幸福美好的日子!
而今,林啸再度现身大梁,干的勾当更是与虞惊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又有什么企图?
潜鱼眼神阴鸷,慢慢抽刀,一点寒芒裹挟着杀意直冲林啸而去——自巷尾跃出两名黑衣男人,护着林啸一左一右朝着他攻了上来,潜鱼虽然刚在虞惊霜手下吃了亏,但那一方面是因虞惊霜本就天生力气大于常人、一方面是他自己根本不对她起防备之心。
别说是被狠击要害之处,就是被一刀封喉,只要是惊霜亲自动手,潜鱼都甘之若饴、束手就擒。
面对眼前这两个小喽啰,三下五除二,他甚至都没有多费力气,就一脚将其中一个踢飞出去撞断了脖子、将另一个一刀捅死在墙角。
然而,潜鱼对他的杀意那般浓重、毫不掩饰,可被黑衣人护在身后的林啸却一反常态地盯着他的一招一式,嘴里喃喃着,眼里流露出狂热的兴奋。
直到最后一个黑衣护卫在他眼前毙命,林啸眼里没有一丝动容,甚至颇感嫌弃地踢了踢那人的尸首,仍是望着潜鱼,脸上诡异的笑反而越来越大。
“唰——”
刀尖滴着血,悬停在林啸鼻尖,潜鱼看着这张令他厌憎仇恨的脸,再想到那些年被他欺骗而被迫背弃惊霜的举动,以及这十年来日日夜夜的悔恨与绝望,恨自心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