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惊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曲指作哨抵在嘴边,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霎时间,自墙头、檐下、树上,涌出了数个鬼魅般的黑影。
原来正是钟凌带着军卫的一干人等,紧赶慢赶潜入了庄子里,听见她的哨声才一跃而出,将猝不及防的卫瑎和他的手下围住,局势瞬间反转。
卫瑎不是没想过虞惊霜会反击,可他远远低估了军卫的本事,此时被如瓮中捉鳖般围困,他第一个关注到的点竟然还是人群中相携并立的虞惊霜和潜鱼。
他受了重伤,腰腹处和肩膀的伤口比之潜鱼,只会更严重,大片大片鲜红的血渍洇开来,那些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而他就像是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一样,只是怔怔地望着虞惊霜,目光落在潜鱼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上,卫瑎突然双目一红,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
“虞、惊、霜!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崩溃地痛哭起来,道:“我只是想与你在一起,我们两人回到从前而已!惊霜啊惊霜,为何总对我避之不及?”
他愤恨地指向潜鱼,怒吼:“若说从前我做过辜负你的事,对!我说什么都罪该万死,可……可他不也一样吗?你厌恶我,却能原谅他……为什么?凭什么?!”
越说越咬牙切齿,卫瑎脸上的神色隐隐有些扭曲,他的眼眶赤红,像是要将那痛苦的心剖开给她看。他哭了,泪水混着血,沿着下巴滑落。
而虞惊霜脸上的表情却无波无澜,淡漠极了。
她举起了剑,剑锋直指卫瑎咽喉,“够了卫瑎……你想的所谓‘从前’,从来没有存在的可能。”
话音落下,虞惊霜毫不手软、干脆利落地一剑刺向卫瑎,被擒着的人陡然瞪大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虞惊霜真切的、毫不留情的、真的要杀他!
然而,就在此时的一瞬——
“放箭!”一声爆喝,从屋外传来。
几十只羽箭破空,铺天盖地般向着惊霜周身的落点袭来,随即,数十名披甲重骑手持巨盾,奔涌而至。
“掩护!快接王爷!”
突如其来闯入的人皆身披重甲,冲在首前的头领长剑一扫,顶着军卫将士的层层围攻,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向屋内众人袭来。
“死也要把王爷带走!”
这些人出现的时机极巧,而动作间不是来战,更像来“抢”,有人冲在前方,肩膀中了自己人的箭,但也要强撑着将卫瑎架起往马背上拖,其余人掩护,箭雨如织,有一人转身挥剑,迎着虞惊霜而来,被钟凌眼疾手快斩落马下,顷刻之间就断了气息。
短短半炷香,闯入的人死伤过半,却也磕磕绊绊好歹将卫瑎带走了!
潜鱼和钟凌对视一眼,提剑欲追,虞惊霜扶着小杏一个激灵,高声喊住了两人:“等等!回来!”
潜鱼脚下一个顿足,险而又险停住了脚步,钟凌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突破了军卫将士的包围,堪堪逃入了风雨山林中,转瞬之间不见了踪影。
“哎呀!差点就抓住他们了,临到关头让人给跑了!该死!”
钟凌恨恨握拳捶腿,不甘心道,而潜鱼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卫瑎最后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转身快步来到了虞惊霜的身边时,他的脸上才流露出了些许焦急的神色。
“怎么样?你、你有没有受伤?!”
他手忙脚乱,神情中带着一丝慌乱和可怜,围着虞惊霜只会干巴巴的着急,又因心中有愧有羞,而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可此时,虞惊霜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的小心思了——怀中的小杏,已经愈发不对劲了。
虞惊霜本想扶她起身,却在碰到她手腕的那一刻,感到一阵冰冷刺骨,那不是普通的冷,而是一种从骨髓里蔓延出来的阴寒。
小杏的脸色在夜色下显得病态而苍白,她的额头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逐渐涣散,“我是不是……做噩梦了……”她喃喃,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抽走她的意识。
虞惊霜侧耳去听,听见了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不妙,
下一刻,小杏忽然痉挛般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低吼一声,痛苦地哽咽起来,她的指甲抓破了自己的手臂,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血迹却迅速在皮肤上扩散开来,形成一条条暗紫色的脉络,宛如活着的毒蛇,在皮肤下蠕动。
“有虫子……它们在我身体里爬……我听见它们在说话……”
她猛地撞向地面,似乎想把脑袋里的什么东西撞出来,虞惊霜一把抱住她,却被她疯狂挣脱,力气之大,连虞惊霜和潜鱼一齐按住手脚都差点无法制止!
虞惊霜只见过身中蛊毒之人惨死后的模样,却从来没见过毒发时的情形,她只知道小杏情况危急,忍不住急从心来,“小杏!小杏!你撑住!”
空气被浓烈的血腥味与腐毒的气息充斥着,一切都让人窒息,潜鱼与虞惊霜一起控制着小杏的挣扎,可他脸上空白的表情,却已经揭示了他早已神思漫游许久。
好一会儿,废了极大功夫,两人才将小杏控制住了,看着她安安静静地软t倒在虞惊霜怀里,虚弱地呼吸着。
虞惊霜满心满眼都是小杏,所以当然没有注意到,她身侧的潜鱼面色异常的苍白,他的眼底是一种近乎压抑到极致的沉静,指尖发颤,指节用力握紧成拳,骨节发白。
“……她会死吗?”
虞惊霜低声问。
没人回答,潜鱼沉默着,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
但他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蛊,若不是强行压制,若没有及时解药,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人会在剧痛中慢慢崩溃,意识会在撕裂中溃散,骨肉甚至会被蛊毒而消融……最后化为一滩烂泥、或者说一张腐朽的皮子。
这不是“毒”,这是一种被活活折磨至死的方式。
可是,看着虞惊霜蹙起的眉和难过的眼神,他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将这些话说出口,再捅惊霜心口一刀?
他只能默默咽下了所有话语,闭口不言。
忽然,小杏在昏迷中抽搐了一下,喉头了溢出一丝血沫,就是这一瞬,潜鱼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他微微睁大眼,像是有某种熟悉而恐怖的气息从小杏体内钻出,直击他脑海中尘封的角落。
那气息……他认得!
他体内的蛊,也曾如此啃咬他。
久违的刺痛猛然从五脏六腑炸开,迅速蔓延至每一根神经,潜鱼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腹侧!
那里如同有一把钝刀缓缓剖开了皮肉、来回剐蹭,他竭尽全力压抑,却还是不敌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一声闷哼,踉跄两步,潜鱼的膝盖砰地跪在地上。
虞惊霜闻声转头,微微皱眉:“你——?”
潜鱼低下头,拼命压抑着呼吸,却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他的牙关死死咬着,额头的青筋跳动,额角汗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他的手背,在这时浮现出一丝浅浅的黑线,虞惊霜的目光落在上面,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怀里小杏的手背,惊觉这两处无比相似!
“你也中毒了?”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声音冷下了几分。
潜鱼没有说话,只是用颤抖的手死死摁住胸口,想要将那翻滚的灼热与撕裂按下去。
他不是“也”中毒,而是——早已中毒。
早在从林啸那里逃出来的第一次,他就深受蛊毒的折磨……让他想一想,那是什么时候了?
……很多很多年前,那座美丽神圣的雪山下,当他催动蛊毒变化了容颜,阴差阳错失去了记忆回到她身边开始,这蛊毒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着他,每一时每一刻都不得安宁。
只是为何这一次,会爆发的如此迅猛剧烈?
潜鱼骨肉愈痛,神智却愈冷静,他抓住了这一丝不对劲,默默记在了心底,再抬头望着虞惊霜,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八方不动的模样。
“只是相似的毒而已,不严重,之前为虹阁查案子的时候遗留下来的,快好了……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有些反应。”
潜鱼尽量装得云淡风轻,看见虞惊霜怀疑的目光,他掐了掐掌心,让自己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甚至笑了笑,道:“真的,否则我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
“喔,对了。”
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潜鱼眼神一亮,自怀里摸索了半天,向虞惊霜递来了一个瓷瓶,他嘴角带血,脸色苍白,指尖微颤。
“蛊毒的解药,不知道对小杏有没有用……但好歹能缓解一二。”他说。
“……你自己怎么不吃?”虞惊霜望着那药瓶,微微皱眉,心底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你和小杏……更需要。”
潜鱼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落雪尘,“我……吃了也没用。”
虞惊霜从他手里接过药瓶,指尖交触的一刹那,她发现他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不单是因伤,更像是神智已失控地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