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怕了!
华昆和白芨唯唯诺诺,默默加快了收拾饭桌的动作。
虞惊霜看了两人鹌鹑似得模样,笑了笑,没说话,提了一小袋粮食,踱步到小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池中抛洒着。
池中鱼儿争食,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正在这时,一直掩着的小院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
几人循声看去,一顶古朴的斗笠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侧身从门口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朴素的黑衣短打,半长的发被束得利索干净,宽大的斗笠遮住他的半张面容,覆下一层沉沉的阴影,而他唯一露在斗笠外的面容,也被银制的面具盖住了大部分,只有下巴处裸露出一小片皮肤。
整个人立在春光下,却像独立隔绝出一片阴霾。
“潜鱼?!你怎么回来了?这么早!”
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虞惊霜惊讶地打招呼,潜鱼斗笠下的脸好像微微抬了一下,随即颔首,立在原地,并未开口,沉默得像崖下亘古不动的岩石。
虞惊霜已经习惯他这幅模样,轻车熟路道:“桌上有凉茶,你若是口渴,自己去倒茶喝,我这儿正忙着呢……”
她扬了扬手里的鱼食,潜鱼看向她,终于动了。
他抬起步子,径直走到了虞惊霜面前,一言不发,伸手却要拿过她手里的鱼食,这是要帮她来做。
虞惊霜哭笑不得,往后一避,无奈道:“不用你来帮,我自己想做,我喜欢。”
听她这样说,潜鱼动作顿了一下,收回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又沙哑:“……原来是这样,对不住。”
说完这句话,他便如石像一般,又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立在虞惊霜身边,眼神落在池中的涟漪上,整个人无端低落下去。
立在一旁的白芨和华昆愣愣地看着,华昆见这个侍卫见得少,此时忍不住凑近白芨,小声问:“他是不是……有点病?”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手在自己的脑袋和喉咙处比划。
白芨摇了摇头,更小声地回答他:“潜大哥就是这样的,话少但能干,而且几乎只对惊霜姐姐能多说几个字。”
虞惊霜站在池边,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潜鱼,叹了口气,将鱼食还是递给了他;
“你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帮派里的事不好解决吗?”
潜鱼手里拿了鱼食,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点儿,边往池中撒边回答:“我出手,便不难……况且,京畿这些时节多雨,你的屋檐还没修完。”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什么东西在沙地上磨砺过,因此他总压低嗓子,小声地说话。
虞惊霜不赞同地摇头:“我的屋檐自然有人来修,你自己的帮派才重要,你又不真是我的侍卫。”
她还欲开口,想让这个总想报救命之恩的大个子不要太计较了,没想到却被潜鱼突兀的打断了:
“以后没有帮派了。”
“……你说什么?”
潜鱼抬起头,从斗笠下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小声道:
“我已辞去了帮派职务,以后就在梁皇麾下虹阁效劳,不会再离开京畿很久了。”
虹阁,多年来以解决那些官府不好出面的事件而闻名的一支暗卫队伍,隶属于军卫,却并不全部由军卫管辖。
它的主人,是大梁皇帝和国库。
虞惊霜瞪大了眼睛,她当然知道虹阁。
往大了说,这玩意儿当初成立还有她的一份馊主意,可是,潜鱼放着他自由自在的江湖不闯荡,给皇帝卖什么命?
听了这疑问,潜鱼沉默了一瞬,低眉顺眼道:“江湖不好,而且,虞娘子既然当初救了我一命,我必须要报恩……总丢下恩人不管,让你们半个月了还住在漏雨的屋檐下,这与信义相悖。”
“忘了你那什么破屋檐吧!”虞惊霜暴躁道。
她真是看不惯这些人,放着自己的日子不好好过,天天惦念什么报恩、报恩,真是脑子坏了。
她一把夺过鱼食,这下真觉得头有点疼了:“你说你,唉,当初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恩,现在还得给你们兜底……”
她嘀嘀咕咕,快步回屋里找纸笔,打算给小陛下写个条子,问问能不能把潜鱼从虹阁的新名单上划下来。
虹阁这地方,虽然说的是民间高手、能人异士自请加入,实际上,它能给参与的人许以重金和庇护,自然就设下了严苛的退出条件。
时至今日,虹阁既收留那些穷凶极恶、江湖上无处立足的高手,利用他们办事,但也牢牢地控制、约束甚至监视着他们。
每一个能退出虹阁的,不是死人、便是已经被虹阁榨干了所有,认定“再无威胁”的废人。
这个暗卫组织,可谓是非黑非白。
她当初只沾了个手,都觉得它阴邪的厉害。
就连虞惊霜都不能确定,潜鱼入了虹阁,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她念叨着进了屋内,徒留院中三人。
潜鱼看了其余两个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去墙角找出了工具,搬来了梯子,一言不吭地爬了上去,敲敲打打开始修补起屋檐。
华昆拉着白芨,嘀嘀咕咕:
“这家伙嘴这么笨,又遮着脸,应该长得也很丑,怎么被霜姐姐看上的?”
白芨小声:“惊霜姐姐好久以前救过潜大哥一命,听说是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他活过来后,就以救命恩人的礼节对待惊霜姐姐了。”
华昆双眉倒竖:“救过他以后他就赖上了?!这么不要脸!”
白芨瞅了他一眼,心道,咱们俩不也是被虞惊霜救过一次就赖着人家吗。
华昆感觉到他的目光,愤愤道:“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白芨瘪了瘪嘴,忍不住反驳:“你可别得意了,虞姐姐救过的人可多了,咱们都一样!
要说特殊,还是那位特殊,他可是惊霜姐姐今生第一个救的人,咱们都是后来的。”
最后一句话白芨说得酸溜溜的,心里难受极了。
华昆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睁大眼睛问:“谁?谁特殊?”
白芨拿起刚才散落一旁的话本子,摸着封面上【饶是青梅竹马,也难敌天赐情缘】的字迹,勉强笑道:
“还能有谁,惊霜姐姐的第一个未婚夫呗,说起来,潜鱼大哥和这位还有些像呢”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不远处,潜鱼手抖了一下,手中锤子猛地没拿稳掉了下去,“哗啦——”一声,正巧砸碎了虞惊霜放在檐下的花盆。
第12章 第一任未婚夫(一)
白芨和华昆齐齐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虞惊霜来了,惊慌地回头看去,见檐下屋门还闭着,才稍稍放下了心。
潜鱼也懊恼,垂头丧气地蹲在屋顶,看着掉在地上的锤子发呆。
幸好,虞惊霜没有看到,他庆幸地想。
下一秒,屋门被“砰——”一声大力撞开,虞惊霜拔足狂奔,怒发冲冠,手里还拿着毛笔,气势汹汹地就冲了出来!
一声悲啼——
“谁?谁把我的二十给砸碎了?!”
潜鱼下意识缩了缩身子。t
虞惊霜奔向那株被埋得只剩一个花苞的兰草,小心翼翼把它从稀碎的瓦片泥巴里拣出来。
只见兰草已经完全蔫吧,叶子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节哀。”潜鱼跳下屋檐,蹲在她身旁,看了看兰草,又看看虞惊霜,小心翼翼地说,语气中有点愧疚。
虞惊霜面如死灰。
白芨上前看了又看,眼神中流露出同情:“惊霜姐姐,这是你养的第二十株兰花了吧……要不,你下次换一个品种养呢?”
惊霜姐姐千般好万般好,在白芨眼中是一顶一完美的人,只除了两样,一是厨艺粗糙,二是不知为何,总也侍弄不了花草。
在她手上的植株,总活不到开花结果的那一天,不是无故枯萎,就是频出意外。臂如这一株名为“二十”的兰草,它前头已有十九个惨遭毒手、半路夭折的兄弟姐妹了。
它最顽强,却也只来得及结出花苞,就这么被锤子活活砸死了。
虞惊霜把“二十”的残骸收敛起来,从白芨身上抽了块帕子小心包好,站起身来叹了口气:“算了,这就是我的命。”
潜鱼站在她身边,伸手虚虚地揽着“二十”,不敢靠得太近,虞惊霜从他局促的动作里竟看见了几分紧张。
她将帕子放在院落中小石桌上,落座,转过身质问三人:“发生什么了?我在屋里就听见好大一声,你们谁干的?”
白芨和华昆疯狂摇头,齐齐往后倒退三步,指着潜鱼异口同声道:“不是我们!是他(潜大哥)!”
潜鱼被两人指着,也没辩解,只是低垂着脑袋,沮丧又懊悔地说:“……我分心了,没拿稳……”
潜鱼办事一向稳重,寡言能干,身手敏捷。什么东西能让他分心到连锤子都接不住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