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丢了。
其实并没有。她只是将它连同那段过往,一同锁进了这个匣子里,不愿再去看,也不愿再去想。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重新将它拿出来,正视它所承载的一切。
看着锋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虞惊霜的心中并无太多爱恨纠葛的波澜,只是觉得,这兜兜转转的命运,着实有些磨人。
她想起了虞晞白天说的话,想起了那个骗了兰乘渊的——关于血脉诅咒的、荒唐的理由,不由得叹了口气。
说实在话,当听到这个“真相”时,她心中不是没有触动,只是那份触动,早已被十年的风霜打磨得不剩多少棱角,她会为那个少年的愚笨而感到唏嘘,会为他所受的苦难而生出几分不忍,但若说要因此便推翻过去的一切,与他和好如初……
虞惊霜摇了摇头,兀自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早已不是那个会将情爱视作天地的、不谙世事的虞家大小姐了。
此番回上燕,一为查明“小狗”死亡的真相,了却自己的一桩心结;二为探望十年未见的父母,全一全为人子女的本分。
至于兰乘渊……便看缘分吧。
她将匕首重新收回鞘中,放进行囊最贴身的一层,叫来小杏,吩咐她传信去地牢放了还被囚禁在那里的男人……管他是什么身份:潜鱼、兰乘渊还是小狗,放他一条自由选择的路,且看他想做什么去吧,虞惊霜想,经历了这么多,她也是真的不想再纠结下去了。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吹熄了灯火。
窗外,月已西沉,天边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整座京城,空气里带着几分潮湿的、青草的凉意。
虞惊霜的院门口,早已备好了四匹神骏的快马。马儿不耐地打着响鼻,喷出一团团白气。
她着一身利落的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瞧上去英姿飒爽,不见半分离愁别绪,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小杏、虞晞和沈远也已准备妥当。
明丰站在门边,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了虞惊舟:“穷家富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虞惊霜也不与他客气,接过来掂了掂,随手抛给了小杏。她勒转马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亲手置办起来的、足以称之为“家”的院落,看了一眼裴明丰,又看了一眼被明丰护在身后的、睡眼惺忪的颜灵犀。
目光在这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她也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我走了,打理这里的事便交给你了。”
“放心。”明丰言简意赅,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虞惊霜不再多言,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当先朝着城门的方向驰去。清晨寂静的长街上,只留下了一串清脆而决绝的马蹄声。
她没有回头,就像从前做出决定的许多时刻一样。
因为她知道,此行前路未知,或许处处是荆棘,步步是陷阱,但她更清楚,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要去。
第95章 第95章
马蹄哒哒,渐渐行至城郊,再转一道弯就要彻底将京畿甩在身后。
隔得极远,虞惊霜就看到前方的一行人也正在匆匆赶路,她快马上前,看到领头的人转过脸来,竟是一张说得上熟悉的面孔。
“王承?你也要离京?”
马上的少年缓缓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看到是虞惊霜,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声音明朗道:“是啊虞娘子,我的货都卖完了,就打算走呢。”
顿了一下,他像是才看到虞惊霜的装束一样,惊讶道:“难道你也要离开?那可太巧了!”
虞惊霜笑笑,点头说:“是啊,太巧了。”
她望了一眼王承身后的几人长队,那些人个个身材魁梧,见她目光投来,有几个别过了脸不与她对视,她收回眼神,笑着问王承:“你这一趟来大梁,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啊。”
王承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嗐,哪有的事,那些瓷器银器什么的根本赚不了几个钱,称不上收获颇丰……”
虞惊霜拍拍他的t肩,道:“别这么说啊……”
她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儿不对劲,轻飘飘地说:“你不是也打探到了很多大梁的消息嘛,你的人没有偷到兵防图,但大梁京畿城的布局摸清楚了,也算不虚此行吧!”
此话一出,王承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他身后几个壮汉神色一肃,手暗自摸到了腰间的刀上,警惕地盯着虞惊霜。
王承瞪着虞惊霜,虞惊霜也不在意背后阴森森的目光,只是冲王承弯了弯眼睛,笑得更灿烂了,她笃定王承不敢动手,果然,对面的少年脸色慢慢阴沉下去,可始终没有下令动手。
半晌,他从口中吐出硬邦邦的一句“不得妄动”,一挥手,身后的人默契地收刀入鞘,向后退了许多,将地方让给了他们二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王承紧紧盯着虞惊霜问道,虞惊霜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从我们第一天认识就知道了啊……这有什么难的?”
王承脸色极为难看,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大声道:“我的路引和身份都做得完美无瑕,城中还有暗桩接应,理应完美无缺,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识破?”
话刚出口,他意识到漏洞,迅速反应过来:“不对!你在诈我是不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虞惊霜堪称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是是是,你看谁都是蠢蛋,被你瞒得很不错呢,上燕的皇帝陛下!”
王承紧紧闭上了嘴,心里又震惊又难以置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暴露在了虞惊霜面前……一瞬间,他内心千回百转,想过了无数的可能:是安插在大梁的暗桩被查了?暗桩叛变了?他身边的人说漏了嘴?还是……
想到了最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王承瞬间咬死了牙关,脱口而出:“难道是卫瑎?他什么都和你说了?!”
卫瑎?
虞惊霜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名懵了一瞬,脸上露出点费解的表情,王承瞧见才知道自己又猜错了,不由得烦躁起来,恨恨道:“到底是为什么?”
虞惊霜也不欲与他卖关子,直截了当道:“第一日我们见面,你就对当初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但据我所知,当初我离开上燕时,那帮子文臣武将都觉得让一介女流去维持和平太过丢脸,根本不想大张旗鼓的宣传。”
“况且,依卫瑎的性子,后来他一定是后悔了,既如此,就更不会让我们退婚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若非他很亲近的皇室中人,谁又会得知此秘辛、还对卫瑎的情况了如指掌呢?”
仅仅凭借这一点,就足够虞惊霜在心里对这个巧合遇见的“老乡”埋下怀疑的种子了,至于后来王承对乔家两姐妹的莫名关注、对一梦黄粱的好奇和了解……就更加一步步验证了她的猜测。
当然,最关键的是,王承有些时候给虞惊霜的感觉,真的和明衡很像……不过这就没必要与他详细说了。
闻得此言,王承的面色有些灰白,他只要想到打一见面开始,眼前的女人就在怀疑自己,而自己后来做的那些事……那不是主动在往人家设下的套里跳吗?
他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警惕道:“你奈何不得我,大梁和上燕刚刚恢复邦交,两朝之间经不起再开战了!更何况……”
他瞟了一眼身后那些始终注视着二人的护卫们,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虞惊霜笑笑,道:“别紧张,我既然拦住你,就没打算动手……这样做也没什么好处。放心,我只是看到你了,想着此行我也正要去往上燕,若现在不说明白了,以后到了上燕再见你才有的尴尬呢。”
她说得随意,王承僵着脸,勉强地笑了笑,胡乱点了点头,胸膛里一颗悬了半天的心才慢慢“噗通”着平息下来,他心中暗恨着嘀咕:……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个虞惊霜!真是、真是……唉!
“那天在庄子里救走卫瑎的也是你的人吧?”
王承听着虞惊霜这么问他,已经麻木了,既然最大的伪装一开始就被人识破了,那他还有什么可较劲儿的呢?
他自暴自弃地点点头:“对,就那么几个暗桩,全都折在那天了!”
虞惊霜默了一瞬,好奇地问:“刚才我说出你的身份,你第一时间就是怀疑卫瑎……你明明不信任他,但又费尽手段救走他,破坏我的计划,为什么?”
王承沉默不语,半晌,无奈叹气:“他……他毕竟是我五叔,也是我唯一还在世的亲人了,我做侄儿的,总不能见死不救。”
唯一?
虞惊霜惊讶,迟疑着说:“我记得上燕的老皇帝不是有很多儿女吗?你是谁的孩子?卫瑎怎么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听她这么问,王承默了默,轻轻碰了碰嘴皮冷冷道:“没那么多人,都被杀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