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也是一噎,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微笑:“小的有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真是个好孩子,一点就通,虞惊霜眉开眼笑,一行人就这么坐上了王承的马车,向着出了事的乔府行进。
双轮马车行得很稳,丝毫不觉得颠簸,小杏还与虞惊霜纳闷道:“过去这条路我总骑马,尚且觉得不平整,今天怎么一点儿也不颠?工部的人有工夫修整路面了?”
虞惊霜摸了摸马车壁,挑了挑眉,在王承看不到的地方,她和小杏悄悄咬耳朵:
“用了最好的木料和工艺,就算是过泥沼荆棘,这马车也能如履平地。”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虞惊霜对着外头赶车的王承探头,问:“诶,小兄弟,方才还没问过你,你这陶器生意做得怎么样啊?比起上燕,在大梁这儿还适应吗?”
王承头也没回,正常道:“嗐,也就那样,只够赚个温饱不愁的,这些年两国都增设了不少陶户,制陶的人多了,在哪里生意都不好做。”
“怎么,虞娘子对陶器生意感兴趣?”
虞惊霜笑眯眯摆手:“随便问问罢了,倘若你赚得多,我也就随便给你打问一下那乔家的事,若你赚得少,我这个老乡便要认真帮你要回这笔银子了。”
王承听了她这玩笑话,忙称赚得少赚得少,两人间的陌生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一将头缩回马车内,虞惊霜就抛给小杏一个肯定的眼神,悄悄耳语:“他在说谎。”
随便拿起桌上一个杯盏在手中玩弄,虞惊霜微微诧异:这小子还真挺谨慎,懂得做戏做全套——就连马车中的杯盏,都刻意换成了触手粗糙的劣品,就防着有人从用具中看出不对劲了。
只是他到底年轻、稚嫩。
想必从前也是养尊处优,其它的东西都能将就,可唯独屁股娇嫩,受不了这几千里路的颠簸,所以才把马车外表装饰得朴实破烂,实际内有乾坤,人坐在里头半点儿不受罪。
半大的小破孩子,心眼儿还挺多。
就是不知道这又是哪里来的一尊大神,千里迢迢从上燕赶过来,又是制造偶遇、又是编造身份,非要骗她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干什么?
虞惊霜想不明白,她也不记得自己在上燕有什么故人是这般年龄——王承看着,都快和明衡一样大了。
“会不会是有诈啊?”小杏有点担心道:
“他不是陶器商人,想必向乔家追回银钱的事儿也不是他的图谋,我们就这样带着他去乔家,会不会恰好落入他的圈套?”
小杏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虞惊霜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那就随他一步步来,在大梁的地界儿上,我倒想看看他想翻出什么浪来。”
不过……
想起王承是上燕人,咀嚼着故国的名字,虞惊霜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某件事。
什么事情呢……这种呼之欲出、有点紧迫又死活想不起来的事……或者说是人……卫瑎!
对了,就是卫瑎!
卫瑎去哪儿了?!
虞惊霜猛地直起身,恍然大悟。
自从上次山林中他突然发疯,虞惊霜扇了他一耳光他跑远后,她已经好久没再见到卫瑎了。
这种被伤了心,然后默默躲起来的风格可不像他——实际上虞惊霜更怀疑,这条美人蛇是蛰伏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又要准备趁机咬谁一口了。
虞惊霜默默心想,该不会就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这人就阴魂不散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了,现在操心他去哪儿了,实在是无用功。
正这么想着,下一瞬,马车骤然停下,马匹嘶鸣,高高扬起了蹄子,她的脑袋狠狠撞在了木板上!
“哎呦——!”
虞惊霜捂着头,闪过一丝哀怨的预感:该不会想什么来什么,正遇上了卫瑎吧?
马车外,面容瓷白,病色缠身,一双黑瞳幽幽地盯着驾马车的王承,卫瑎阴沉开口:
“你怎么也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猫爪]
第60章 再遇卫瑎
王承握着缰绳,一时之间不知是感慨自己倒霉,还是惊诧于卫瑎的神出鬼没——
在这偌大的皇都里,他都这么小心回避了,竟然还能在最意想不到的大街上,与最不想见的人撞了个正脸。
天知道,那张美人面自斜里如鬼魅一般忽然浮现出来时,他悚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顶着卫瑎幽幽森然的目光,他硬着头皮微微俯身低语:“……虞惊霜在里面。”
他说得嘟嘟囔囔,卫瑎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这小子面色古怪、举止畏缩,又突然现身在千里之外的大梁,实在是胡闹!
他紧皱眉头,阴沉道:“你在嘟囔什么?谁让你来大梁的?”
王承不语,只是更向他靠近了些。
一张苦笑的脸撞进卫瑎眼中,他稍稍愣了一下,就听见王承小声而快速地对他道:“虞惊霜,你画里那个人,她就在马车里面!”
一说完,不待卫瑎从愣神中反应过来,这小子就迅速跳下马车,伸手猛地拍打车壁,扯着嗓子就喊:“虞娘子!虞娘子!有人见你!”
卫瑎心头狠狠一跳,刚要伸手去拦:“别……”
才开了个头,帘子就被人从里掀开,那张让他夜不成寐、日日挂心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伸手护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虞惊霜听见自己的名字,探头出来,环顾四周,恰好对上了卫瑎的视线,她也愣了一下。
面前人变化得让她险些没有认出来。
仍旧是一袭黑袍绣金纹的衣衫,与此前刻意敞着外袍露出胸膛的模样不同,卫瑎这一回将衣衫裹住了全身,连脖颈处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新瓷裂冰般的脸。
他的唇色淡如纸灰,鸦黑的眼睫连着眼尾两痕暗红,整个人仿佛是一缕幽魂裹着袍子立在她面前。
虞惊霜莫名觉得,他好似是一点儿活人气息都没有了——鬼气森森的,看来之前说他病了很久的消息大概不是作假。
“霜霜……?”
卫瑎像是以为自己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一掀帘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轻轻呢喃,声音飘忽:
“你在这里?在……他的马车上做什么?”
虞惊霜低头观察他神色,发现此人好像也是正巧碰见自己,面上一片茫然,她才道:“去和这个小兄弟办点儿事。”
卫瑎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落在王承脸上时一冷。
王承见状,生怕他责骂自己无故给虞惊霜找麻烦,便抢先开口:“是帮我讨一点拖欠的银钱回来,顺便去看看热闹……嘿嘿嘿,虞娘子她,也爱看热闹。”
是虞惊霜自己也很感兴趣喔,不止是我自己非要骚扰麻烦她!不能怪我!
卫瑎静静看他,没说什么话,只是将脸又转了过去,堪称贪婪地望着虞惊霜的脸。
他唇角弯了一下,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与这孩子的父母相识,如果他有难,我自然也是能帮一点是一点的……”
“霜……惊霜,我能与你一同前往吗?”
察觉到喊出亲昵小名的那一刹,虞惊霜不喜的目光,卫瑎从善如流地变了称谓,只是就那样仰起脸,深深地望着虞惊霜的双眼,语气恳切。
虞惊霜挑了挑眉。
她自己也是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卫瑎,毕竟自从上次山林一别,她都以为卫瑎不堪受她那一巴掌的侮辱,恼怒之下回上燕了。
想到上次他带来的那奇香药丸,那与“一梦黄粱”如此相近的香气,虞惊霜心念一动,靠着马车壁,t她抱着手臂皱眉:“我不想和多年不见,早已不太熟悉的人同行……这马车内很拥挤的。”
卫瑎听了那句“不熟悉的人”,面色白了白,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低咳了一声,卑微道:
“那我就站在外头,或是跟着你们走过去,不占地方的,惊霜。带我一起去吧……”
美人病体,看着十分可怜,虞惊霜却在心底不屑地笑了:八成又是装给她瞧的。
卫瑎就这幅死德性,手段挺下作的,话却说得悦耳好听,像是有多能伏低做小似得。
见她撇撇嘴不以为意,卫瑎抚着胸口又低咳了几声,声音虚弱道:
“若是平日,我绝不敢烦扰你,只是惊霜……我毕竟也是上燕人,老乡一场,还是旧相识,帮这孩子一把也是应该的,就带我一起去吧……”
他又求了一遍,语气低落。
知道虞惊霜不会替别人拒绝自己,卫瑎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王承身上,掀开眼皮瞟了一眼,王承哪里能不知晓他的用意?
不敢惹这尊祖宗不快,他连连点头,殷切地对着虞惊霜赔笑道:“诶对对对,就是这样,我……爹娘与这位大人也认识,嗯……人多势众,要不就咱们一起去?”
虞惊霜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随便吧,你的事儿,想带几个人你自己决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