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们今天第一次私下相处，没有镜头前的故作客套，时刻多年，李初月的脚步忽然有些沉重，她两手垂在身侧不自觉攥成一团，踟蹰不前地咬紧唇角。
“初月，恭喜你，今天《桃花扇》演得很棒！”
“......谢谢。”
依旧是任梨梦笑着开口，她慢慢走到李初月身旁，可除了礼貌的寒暄，她们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别扭的气氛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那......我和芳芳约了去吃饭，那我先走啦。”
任梨梦指了指李初月背后的来处，泰然自若地说完，准备直接离去。
李初月望着平心静气的任梨梦，忽然垂眸，低低开口，“梦......梨梦，对不起。”
这么多年，她一直欠她一句“对不起”，很多事情随着时间能逐渐往前，可记忆中的她们却不能回到从前——
2019年冬
“任梨梦、李初月，找你们来还是为了那件事，你们去年的戏曲风华挑战赛不是获得了冠军，省里面已经正式决定将你们挑战赛决赛那出《桃花扇》重新创排，报送评奖、展演，只是......我们市只能出一个人，另一个要从隔壁竹市戏校选择。”
戏校办公室里，任梨梦和李初月的班主任齐云兮望着二人满脸愧疚，语言吞吐，去年的戏曲风华挑战赛不光是梅市黄梅戏剧目第一次被评为冠军，更是整个荆楚省戏剧界青少年奖项的新突破，省里特别重视，但也因为太多看重，很多事情就有了更多的考量。
“这是我们的戏，为什么要塞外人啊？想演自己去参加比赛啊！赛场上畏畏缩缩，现在摘桃子算什么？”
李初月愣神间，任梨梦眉头拧起，已经忍不住吐槽出声，“齐老师，这出戏明明是我们学校排演报送的，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怎么忽然就成合作表演了？”
“上面的意思。”
齐云兮望着眼前两个明媚少女，略带犹豫，还是含糊解释了些更深层次的原因，“你也知道，我们市的黄梅戏最突出，上面希望我们能带带其他市，只有各个市的戏曲市场都繁荣起来，黄梅戏才能变得更好......反正，我们也争取很久，但最终你们只能出一个人。”
“那上面看上谁，谁就上呗！”
任梨梦嬉皮笑脸地说着，眼底是满不在乎，齐云兮想想自己恩师吴穆蓉，有些头疼地轻叹一声，耐心继续道。
“这出戏很有把握评上国家级奖项，按照现在的高考规则，你们谁主演这出戏，谁就可能直接获得戏曲大学保送资格。我知道，你们都很有实力，但戏曲艺考只有一次机会，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当场一定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梨梦，你别在这里打马虎眼，不当回事！”
第88章 你先听我说！
“齐老师，现在不是我的问题吧？我不管，我和月月要么一起演，要么都不演，既然报送借的是我们挑战赛的名义，这出《桃花扇》我俩都不演，我倒要看看上面怎么报送！”
任梨梦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她笑得有些玩味，压住心底的火气，带着些咬牙切齿地看向满脸愁容的齐云兮。
“梨梦！你......初月，你什么想法？”
齐云兮感觉自己对任梨梦平常太惯溺了！可任梨梦无论是身段、唱腔、台步从小都很有灵性，表演总是标准而富有感情，唱、念、做、打各方面都足够刻苦上进，甚至小小年纪生、旦各角都演得有模有样，这样的天才少女怎么能不喜爱......甚至偏爱呢？
而且，任梨梦还是她当年恩师吴穆蓉的独生女，可以说整个梅市黄梅戏界都在盼着她长大，都相信她的无限潜能。
齐云兮望着一脸不知轻重的任梨梦，终究只是微微摇头，叹了声气，却没有大声斥责任梨梦，她转头看向沉默的李初月，试图另找一个突破点。
李初月下意识看了眼身前半步的任梨梦，“齐老师......我听梦梦的。”
“初月，你怎么也和梨梦一样了！”
齐云兮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瞪向任梨梦和李初月，苦口婆心劝说起来。
“你们坚持不演，把这件事搅黄了有什么好处？对上面没有任何影响，但你们俩呢？本来可以白白得到一个戏大保送名额，唾手可得，为什么不要呢？有什么好犟的！就算你俩不在乎自己，也应该为学校想想啊！国家级荣誉可以挂荣誉墙的，说出去学校也长脸！”
“那给月月吧，我不需要！”
办公室安静地沉默了很久，齐云兮严厉的目光一直落在任梨梦二人身上，任梨梦气鼓鼓地撅起嘴，沉默片刻，终于重重说出口，便准备直接离去。
她理解学校和齐老师的意思，但她还是很生气！
“任梨梦！你给我站住！”
任梨梦吊儿郎当的态度终于彻底惹怒了齐云兮，她刷地一下起身，厉声叫住转头就走的任梨梦，满脸正色又无奈，“算了，学校的意思是下周五给你们两个开一场选拔会，就演《桃花扇》，当时候会请梅香剧院千芳、韵声、传华三大剧团的老师做评委，你们好好准备吧！”
说完，她重重拉住任梨梦，扭头对李初月说，“初月，你先回教室，我和梨梦还有点事情要交代。”
“好的，齐老师，梦梦她只是有些心直口快......”
“初月，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
望着脸上火冒三丈的齐云兮，李初月犹豫地望向面无表情的任梨梦，任梨梦摆摆手，示意李初月先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她的动作立刻又引来齐云兮瞪眼相向。
李初月走出办公室仍然有些担心任梨梦，任梨梦在戏校一直有些“混世魔王”的潜质，顽皮活泼惹过不少老师生气发怒，可偏偏训练时又很乖巧刻苦，频获各种奖项和比赛前三名，让老师们又爱又恨。
齐老师应该也只是说梦梦两句吧？
李初月本想和从前般到楼梯口等任梨梦，可她还是有些担心激动的任梨梦继续顶撞老师，脑海中又忍不住思索着齐老师方才的话语，心神不宁间，她缓缓关上门停住了脚步。
“......梨梦，吴老师早上特意来找我，你已经快18岁成年了，很多事情不能总是这么满不在乎！别给我闹脾气，站直！”
吴老师应该是指任梨梦的母亲吴穆蓉，李初月放在门把上的右手微顿，她咬紧唇角，稍稍犹豫后，终究没有直接离去。
大家都很清楚，任梨梦是梅市黄梅戏大师吴穆蓉的女儿，戏校所有人都向往的梅香剧院，任梨梦从小便家常便饭般出入表演，齐云兮和很多老师也都会下意识照顾任梨梦，这些是她们向来比不上，甚至不可想象的。
李初月和任梨梦虽然自小一起学戏，可和出身戏曲世家，众星捧月下成长的任梨梦不同。
李初月的家在梅市下面县城的贫困山村，她是家中的二女儿，上有大姐，下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很小便送她进城来学戏，除了戏校包吃包住、学费便宜还有补贴外，父母从小念叨叮嘱最多的是他们都是为她好，戏曲将来好谋生。
除了寒暑假，每次放假李初月经常借住在市里的姑妈家，可她早早就清楚，那不是她的家。
她必须考上戏大才可能有出路，才能承担家庭重担，学戏多年，她也只会唱戏，如果没有戏大学历作为敲门砖敲开市里面剧院的大门，李初月无法想象她的未来。
齐云兮提起保送的那一刻，李初月无法否认自己的动心，就像齐老师所说，艺考只有一次机会，她很害怕很害怕，万一她考场状态不佳，考试演砸了......
李初月不敢想象那种绝望的糟糕情况。
门内，齐云兮正语重心长地望着任梨梦，“挑战赛是你的队伍，《桃花扇》这出戏最开始也是你提出，吴老师主要改编的，学校原本是想直接将这个名额给你......”
戏曲风华挑战赛经过区、市、省层层选拔，梅市只有任梨梦队脱颖而出，戏校便调整战略，将李初月和另两名高年级同学都挂靠在任梨梦队伍下，和任梨梦一起参赛表演。
“齐老师，《桃花扇》是我和月月一起演出的，我妈只是帮忙看了下......”
“你先听我说！”
任梨梦皱起眉，有些着急地“澄清”着，被打断话的齐云兮轻叹着举起手示意，阻止任梨梦继续的解释。
“我知道，挑战赛你邀请了初月和你一起参赛，可这出戏的确是吴老师排的，你们训练也是吴老师下大功夫调整的，而且，吴老师是梅香剧院的顶梁柱，也是我们学校的特聘教师，学校一直很感激吴老师这些年的付出，综合考量，学校有自己的倾向。但考虑到公平公正的问题，所以才设置了选拔赛，这点你心里有数。”
“有数？什么意思？齐老师，你们内定了我？”
任梨梦的声音有些尖锐，穿透了寂静的办公室，她讽刺的质问中带着冷笑，也带着年轻姑娘特有的精神气，清澈见底的双眸写满了不赞同和不理解，好似齐云兮下一秒如果点头，她就绝对毫无顾忌地“掀桌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