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任梨梦眉毛微挑，仿佛带着不解之意，李初月抿住嘴角，缓慢却坚定地盯住任梨梦的双眸，“这也是个好机会，有剧院的老师专门来做评委，对我们进步都很有帮助，你……不用让我，我们好好比一回！”
从小学的戏班到中学的戏校，李初月一直和任梨梦、燕芳舒同班，任梨梦几乎永远是班上考核的第一。
李初月心底明白，齐老师昨天在办公室说的话是事实，任梨梦的水平一直是在她之上，在学校同级，甚至同年龄段之上。
可为了维持好成绩，她整日泡在训练室，年复一年不敢松懈，那些努力不应该被遗忘。
李初月回忆着过往，任梨梦经常和她一起练戏，明明同样的训练内容，任梨梦却总能比她更快领悟戏词间的情感，更好把握住动作的细节。
她知道戏曲世家出生的任梨梦更有天赋，从小更是耳濡目染，可她......不甘心啊！
她明明也那么努力，将整个身心全都埋进戏曲里！
李初月想再试试，保送名额那么珍贵，她想用尽全力和任梨梦比一回。
“月月，你认真的？”
注意到李初月眼底的郑重，不似玩笑的话语让任梨梦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眉头轻皱，也正色地看向李初月的眼睛。
“首先必须说，我从来没有让过你，甚至没有过这个念头，因为你很优秀的，月月，不要妄自菲薄！《桃花扇》这件事我不走心，是因为我不理解所谓的‘上面决定’，所以我承认，我的确想消极怠工，但月月，如果你想借此机会和我堂堂正正比一场，没问题！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任梨梦笑得很明媚，也很温暖，训练室也从方才忽然有些静默和凝滞的氛围中恢复过来。
“到时候谁输了都不许哭鼻子哦！芳芳，你替我们作证吧，难得有机会酣畅淋漓比一场，谁赢谁请客！都不许食言！”
第90章 李初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着了魔
任梨梦笑眯眯地歪头看向燕芳舒，语气有些讨好，“芳芳，那...我这周可能没法和你去逛街了，既然要全力以赴，我也要和月月一样闭关练习了，好芳芳，我们晚点再去好不好嘛~”
”好好好，真服了你们俩！平常训练那么重，居然周末还拼命？周末诶！一个两个这么刻苦，梦梦，难怪我爸妈那么喜欢你，天天念叨，我要是有你三分刻苦，我爸都要烧香拜佛了！”
燕芳舒轻叹一口气，“算了，我那臭男友过生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给他买礼物了，我也在这里陪你们吧!先说好，我只看不练的，就气氛组！”
相比于李初月和任梨梦，燕芳舒没那么勤奋，她一直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家里也对她比较宽容，不像任梨梦父母，特别是母亲吴穆蓉那般精益求精，一直要求任梨梦必须演到最好，而后更好。
“行行行，我们仨姐妹当然要一起啦！”
听着任梨梦和燕芳舒带着笑意的声音，李初月脸上也终于露出了这两天第一个真心的轻松笑容。
可学戏没有多少轻松。
“梦梦，你是......准备两个角色都演一遍？”
周末在汗水中悄然结束，周一晚自习后，训练室内，李初月愣神地打量着正在对镜练习的任梨梦，终于忍不住轻声询问。
戏曲风华挑战赛决赛的《桃花扇》，任梨梦反串饰演志士文人男主侯方域，李初月扮演秦淮名妓女主李香君，这其中隐藏着任梨梦的巧思设计，前期比赛，她本是因为英姿飒爽的刀马旦人物形象给评委留下深刻印象，决赛的儒雅小生一角极具颠覆性，也展现着她的无限可能。
挑战赛虽说评的是剧，可选的是戏曲新星，任梨梦扮演的男主侯方域一亮相舞台，所有人能忍不住惊艳地屏住呼吸，李初月忘不掉当时台下评委和观众满目欣赏的眼神，她不理解此时的任梨梦。
“你的侯方域演得很好了，齐老师不是说竹市配合我们的人选，你现在为什么要试李香君的动作呀？”
那是她的角色，李初月望向任梨梦的目光里全是不理解。
“侯方域练那么多遍了，实在没什么好准备的，我既然答应你拼尽全力，总得搞点新意，李香君这种花旦角色我真好久没演了，这手指拿捏的动作都有些不习惯。”
任梨梦右手大拇指与中指捏合，食指伸直翘起，望着镜中兰花指轻轻一点的自己，试图做得更柔美点，这种柔丝轻舞般的动作与身段，她真的需要多练练了。
这样查漏补缺下来，似乎所谓的选拔赛也有了些意义。
而且，她两个角色都认认真真准备，万一不小心输了，她那“判官”老妈就是再想挑刺，应该也不能说她没认真了。
任梨梦非常满意自己的灵机一动，良久，她终于注意到，旁边的李初月迟迟没有再说话。
任梨梦微愣，终于想起什么似，补充说，“月月，你放心，周五比赛时候我们可以先搭档演一场，然后我再演一场李香君的独角戏；或者......你要想都演独角戏也行，我都随便。”
任梨梦本意是表示自己不会影响到李初月的表演，可听到李初月的耳朵里却十分刺耳，她低下头，笼在衣袖中的双手狠狠握紧，指骨已微微泛白。
“不用，我也能演两个角色，我们周五都演两个，公平公正！”
很久以后，李初月每每回忆起这件事，只苦笑地感慨自己当时太钻牛角尖了，可16岁的少女太骄傲，也太不甘心，她太害怕很多事情，才将自己逼得那么紧。
特别是选拔赛前一天傍晚，李初月没想到会在戏校见到自己的父亲。
寒风凛冽，灰蒙蒙的天空下，教学楼两侧孤单挺立的香樟树也披上了一层寒冷的银纱，不知不觉间眼前已飘起了小雪花。
“初月啊，你们老师邀请我和你妈明天来观看你的选拔赛，听说赢了可以保送，我们明天好不容易接到活，实在没时间过来，我今天来城里交工顺便来看看你，你可一定要争气！保送你是不是可以直接上大学了？最后一年的费用都不用交了？”
“阿爸！是有机会保送！你别那么想当然！”
望着父亲黝黑而粗糙的脸庞，本就因练习侯方域角色不顺而焦躁的李初月更加心烦意乱，她呼出一口冷气，大声地纠正着只会畅想的父亲。
哪有他语气中那么轻而易举，她不是多才多艺的任梨梦，从旦到生的角色跨度太有挑战性了，仅仅一周不到的时间，她每天只睡不到四小时，仍然无法掌握角色。
唱腔、身段都不对，越演越乱，而任梨梦就在她旁边，已经完全可以游刃有余演好两个角色。
到底为什么呢？
任梨梦这两周甚至没熬一次夜！她甚至还有闲暇时间和燕芳舒聊天，笑意满满地听燕芳舒带着甜蜜地吐槽男友！不务正业！
李初月心里极度不平衡，她这些天频繁卡动作卡情感，甚至卡早已熟练的台词，崩溃了很多很多次，任梨梦越是安慰她，她越忍不住想哭，泪水总是汹涌而出，无法遏制，可就像一头撞进死胡同般，内心的痛苦却没有因为大哭宣泄而少半分。
她没法否认，她很想赢，她很想获得这个保送名额，虽然李初月和父亲解释的是“有机会”，可她心底懂齐老师的暗示，只要周五能选上《桃花扇》的主演，保送名额近乎板上钉钉。
那是她苦练多年的梦想，通往她梦寐以求的大道，她唯一的希望，她不是满不在乎的任梨梦，她的背后还有一整个家的殷殷期盼。
李初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着了魔。
第二天比赛前，后台区域，等李初月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时，她手上已经攥着内衬被炭黑眉粉涂黑一条刺眼长痕的李香君角色戏服。
这是一件乍一看没问题的华美戏服，紫蓝色调纱衣上绣着精美繁琐的花纹，一层又一层的彩色衬裙掩住了下摆里侧的黑色，只有做到高潮以头撞地动作时，随着演员的大幅度舞动才会露出这明显污渍的黑色。
不光能够让评委瞬间眉头紧锁的出戏，也能让评委感受到演员不重视戏服，不看重选拔赛的轻浮自傲。
而这件被她动手脚的戏服是——任梨梦的尺寸。
时间似乎停滞在眼前。
李初月脑袋一片空白，四周忽然仿佛只剩白茫茫一片，她握紧双手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觉得掌中空空如也
方才，在走廊看到任梨梦和梅香剧院的评委老师们谈笑风生，在剧院团来的一群人里，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任梨梦的母亲吴穆蓉，李初月回到后台化妆时实在有些委屈和……溢于言表的愤怒。
想起自己好不容易进城一趟的父亲殷切期盼的眼神，记起办公室特意被留下却毫不在意的任梨梦，想到方才评委老师注视着任梨梦不约而同的慈爱目光，等李初月回神时，她已经用眉粉狠狠涂完了任梨梦的内衬。
这一道刺眼的黑痕就像是她此刻心乱如麻的内心，无声又碍眼反映着她压抑太久的如鲠在喉，等理智重新掌控身体，李初月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