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搁那个盆子里,鞋子放边上就行了。”
燕大娘用下巴指挥儿子,“锅里有温水,顺手把碗洗了,别吃完就一推碗,搭把手也累不着。”
燕九如脚下一顿,洗碗?
好吧,三个半人就他闲着,那半个还没一只手大,他不洗谁洗呢。
燕大娘瞥过去,满意地点点头。
儿子上学的时候就不爱捡桌子洗碗啥的,这往后都长一辈儿了,总不能还啥啥都指着媳妇吧。
他们这种人家,男女老少都得伸把手,不然,累死一两个也没法过日子的。
***
燕大娘捡出一把柳蒿盖上大鱼上,把篮子里递给儿子,叮嘱道:“趁着这会儿外头没闲人,去给你老丈人家送去,他家应该留人了。”
忙归忙,家里自留地和养的鸡、鸭、鹅,还有喂猪的,虽然没几只,也得有人看着。
燕九如提上篮子就走。
虽然仍是一身破烂衣衫,大补丁带小补丁,但他身姿挺拔,步态优雅,哪怕是手上不是仙器法宝而是个菜篮子也依旧一派从容。
燕大娘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嘀咕:“越发不像个种地的了。可咋整。”
这儿子生下来就不一样,大小毛病特别多,还谁都不能从他头顶过,不然恨不得嚎破屋顶。
‘九如’这个名字还是求原来山上的道长给取的。
道长说,别家的孩子取个贱名好养活,他得取个贵重的名字才能压住命格,免得小小年纪‘被仙人收了去’。
唉,别管咋样都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只要好好的,那都不算啥。
***
他们杏花村并不大,不到一百户人家,前后盖了三趟房子。
有一条东西主道从村子中间经过,南北两侧都是本地的老户人家的屋子,他们家就住主道北侧的村东头。
后面因为饥荒什么的陆续搬来一些人家,全都集中在村子南边后盖起来的屋子,中间也踩出一条小巷道,平常没人特地去,只有那边的住户才走。
燕九如的老丈人家就在村子中间,道南的一个院子。
他目光越过有些裂缝的木头障子,看见屋后种着几畦青菜,还都不到一拃高,大门一扇半开着,这一般就是有人在家了。
“咳咳,家里有人吗?”他清清嗓子喊了一声,再推开门进了院子。
“在家呢,谁呀?”一个走路有些蹒跚的小脚老太太应声出来看。
燕九如反应了一下,叫人:“奶,是我。”
老太太眯眯眼,乐了,“九如啊,你咋来了?快,屋里坐。”
老太太是老式人,女婿摆得高,招呼得殷勤。
燕九如把篮子递给她,“我逮了几条鱼,这条给家里吃。”
老太太当然知道野菜是遮挡,大家都这么干,她拨开上面的野菜仔细瞅了眼,“啊呀,这么大大鱼,留给茵茵下奶,家里不缺吃的。拿回去,快拿回去。”
硬往回塞。
燕九如不擅长推辞,避开去,丢下一句:“您收好,我回去了。”
脚底抹油,溜了。
老太太在后面跺脚:“这孩子,真是。”
***
回家路上,见到村头有几个下学的孩子,一边跑跳着一边打打闹闹往村里走。
其中,闹得最欢实的就是自家的小弟燕如松和小妹燕如月。
这俩一个上小学四年级,一个小学二年级,还有一个在公社上初中的弟弟燕如山,下学到家比较晚一些。
“大哥,大哥~”
两个小的显然也看到人了,一边叫着一边飞奔过来,书包都颠儿起来了。
“慢点。”燕九如等了一会儿,见两人近前了才往家走。
他平时话也不多,兄妹俩也习惯了,仍然是一派欢喜地靠过来,叽叽喳喳说话。
这俩孩子也穿得破烂补丁衣裳,甚至弟弟的脚上只有草鞋底子,根本没有鞋帮,就简单绑在脚脖子上;
妹妹也没好到哪儿去,营养不良的瘦小,牙齿掉了两颗,也不影响她笑得灿烂,枯黄的头发已经散开,真是。。。。。。一言难尽。
“把头发扎好。”衣衫破烂还罢了,头发还乱糟糟的呢。
“哦,”燕如月拢了拢头发,然后仰脖告状,“大哥,三哥他把我头上的皮筋拿走了,换给我根草绳,一会儿就坏了。”
这年头,买个橡皮筋也不容易,不知道老三怎么忽悠的,把皮筋给哄去了。
燕九如:。。。。。。
“那就要回来,不给就揍一顿,打不过就告诉娘。”别的办法他也没有。
他们家,这种小事儿一概归娘管。
“大哥~~~”三弟不满地拉长音。
燕九如顺手在路边折了根树条子,如松平时爱调皮捣蛋,五年级都没考上还留级了。
要他说,就是欠揍。
眼见不好,淘气小子撒腿就跑,嘴里还喊着:“小月你个告状精~”
什么橡皮筋啊,早就课间打鸟嚯嚯没了,上哪儿变出来去?
第3章 换钱了 他舔了舔嘴唇,目光沉沉地道:……
正碰上社员下工,燕九如一路打着招呼回到家。
他爷燕长生坐在屋檐下歇着,他爹正接替了他娘在杀鱼。
“爷!”
“爹!”
燕九如一个个叫人,顺势重新打量家里的两个支柱男人。
他爷棠黑的方脸,目光有神,身板相当不错,可以说,比绝大多数村里人都健硕,坐在那儿也是挺着腰杆。
老爷子据说早年跟山上的道长学过几年武艺的,连他爹也会几手拳脚。可见,他这个身子有些根骨也不奇怪的。
听他奶讲古说,早年炮火连天的没个消停日子,那时候的人,只要有口饭吃,就早早娶了媳妇。
当年他爷就是用一百斤粮食当聘礼娶的他奶,两人十五六就成亲生子了,如今才五十几岁的人,连曾孙都有了。
他家的个头应该是随了老爷子,都是高个儿,他爹不到四十,看着没比他爷年轻多少。
燕铁牛见儿子回来,问道:“这鱼哪儿逮的?这大!”
燕九如没顺着说话,而是给他爹使了个眼色,往后园子走去。
他爹不明所以,骂了一句“臭小子!”,还是洗洗手,提脚跟了上去。
老爷子见了也溜达着去凑个趣儿。
***
“这、真是捡的?”燕铁牛用脚踢了踢两只死透的狼。
“早听说有捡巧儿宗的,还真没碰到过。”
靠山生活的人都知道,每到春天,大动物总会互相厮杀抢配偶,抢地盘啥的,打不过的就逃走,受伤重的可能半路就死掉了。
打赢了的忙着守护地盘或者舔伤口,一般不会追杀,而其他动物也因为杀气重,早躲远远的了。
这时候运气好的话,上山的人偶尔能捡到一两只没被吃掉的或者被啃得半拉的东西。
听说归听说,亲眼见到,他还是难以置信。
老爷子年轻时候却是真捡到过的。
他伸手扒拉几下狼尸看了看伤口,都是锁喉的咬伤,不过狼脖子显然也不对。
他问孙子:“哪儿捡的?你捡的时候已经死了?”
燕九如半真半假道:“就在二道岭那块儿,我去的时候那边一大片草棵子都嚯嚯倒了。”
“以为死了,结果还有口气,没带刀去,就给了几拳。”他还把手上的伤展示了一下。
二道岭算是深山的边缘了,打不过狼群逃出来也很有可能。
“下回儿还是要当心,狼这玩意狡猾得很。”老爷子叮嘱一声。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没啥好怀疑的,他爹琢磨着问,“有啥打算?交公社的话,一匹狼奖励二十块钱,黑市上倒是能多一些。”
公社每年都组织民兵去山里打狼和野猪,虽然有枪,但遇上狼群啥的,伤亡也是难免的。
搏命的东西,不是称斤论两算的,因此,奖励的钱比卖一头生猪还多。
但二十块钱和命比,还是少有人会去拼的。
“晚点儿,我去黑市那边一趟,看能换点钱票不。”
他爹点头道:“成吧,晚饭后大队部开会,让你爷去代表吧,爹跟你一起去那边有个照应。”
***
燕家今天的晚饭比过节也不差啥了。
炖的奶白的鱼汤里有大块大块的鱼肉和鲜嫩碧绿的荠菜,辣炒鱼杂,柳蒿炖土豆,清炒芦笋,主食是杂粮红薯饭。
而陈茵的鱼汤里,除了大块的鱼肉和荠菜,还多了鱼籽,虽然只搁了一小撮盐和姜片,但春天的鱼,腥气不重。
燕九如听他娘叨咕一顿,特地偷偷尝了尝留给陈茵的柳蒿炖土豆,确实没啥滋味。
“别的你不能吃,娘说怕伤到牙,忍忍吧。”他把淡淡的柳蒿炖土豆端给陈茵,芦笋稍微有点脆硬,都不能给她吃。
陈茵难得换口味,啥也不挑了,鸡蛋再好也架不住顿顿吃啊,关键还啥没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