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不出意外,此后她都将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然而在看到寺庙的那一刻,她呆滞的瞳孔里,渐渐浮现神采。
李丰宁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场极长的梦。
梦里的面孔,一开始是二皇兄,后来不知怎的变成了六皇兄,再后来二者交替,最后……全都成了六皇兄。
梦里还有太多鲜活的面孔,在她手中逝去,一开始她还能感觉到愧疚,后来逐渐上瘾,欲罢不能。
兴许是临近终点,此时此刻,她忽然清醒过来。
往日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从眼前流过,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二哥……”
她喉咙里发出呜咽,似哭似笑,似喜似怒,到最后,尽数化作了恨意。
她生母家世不显,生出的公主自然也不会受宠。
自小,她在宫中是透明的。
一母同胞的二皇兄体弱,住在太微观,直到她十二岁出宫开了府,才见到二皇兄第一面。
二皇兄待她极好,给了她在宫中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可她没想到,二皇兄竟对她有那种心思。
她没有设防,轻而易举就中了招。
后来的记忆很模糊。
再后来,她逃了出去,被六皇兄捡到送去了医馆。
那唯一的美好,让她的记忆开始混淆。
她将床第间的记忆与六皇兄混到了一起,彻底忘记了一开始的痛苦。
她成了二皇兄手里,最好用的刀。
她怔怔看着明黄色的寺墙,眼泪直流。
“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
六皇兄,是唯一待她好的皇兄。
可她却恩将仇报,让皇兄受尽冤屈与苦难,命不久矣。
而罪魁祸首,活得比任何人都逍遥自在。
“为什么……”
“丰宁姑娘,下车吧。”女官们催促。
李丰宁脸色恢复木然,下了车,平静地踏入寺庙。
女官们见状,不禁诧异。
这四公主又想搞什么名堂?
入寺的第一件事,便是皈依剃度。
两名女官押着李丰宁进入大殿,主持师太已在佛像前候着。
兴许是感觉到李丰宁一路上都没有挣扎,两名女官放开了手。
谁曾想刚一放开,李丰宁忽然暴起,抽出左手边女官的长刀,狠狠捅进了右边女官的肚子里。
师太吓得尖叫一声,逃离大殿。
李丰宁两眼死死盯着女官:
“你是李婴的人,我认识你!”
左边女官听到这话,拍向李丰宁后颈的手立刻一顿。
李丰宁抽出刀刃,一脚将尸体踢开,无声地笑了笑。
这些年浑浑噩噩,其他没学到什么,人却是杀习惯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扯来剃度用的白布展开,指尖沾了尸体上的血迹,快速写下一行字,递给惊疑不定的女官,嫣然一笑:
“你是六哥的人。不然方才,不会停手。”
女官沉默,没有去接白布。
李丰宁却是不管不顾,将白布直接塞进了女官怀里:
“布上是李婴的把柄,你将它给苏照棠。她那么厉害,肯定能给六哥报仇。”
女官错愕,完全不明白四公主为何忽然像是变了个人。
可没等她开口发问,李丰宁就已将刀横在了脖间。
造下那么多孽,她没脸再活在世上。
至于对六哥的那声抱歉。
等六哥下来时,她再当面说吧。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手里猛然用力。
血洒佛像。
第189章皇帝试探
李丰宁的死讯,很快传回了宫里。
老皇帝听完周能的禀报,轻叹一声。
“罢了,传朕口谕,仍以公主规制入殓,入皇陵。”
丰宁具体做了什么外界无人知晓,但百姓也不是瞎子,多少能猜出一点。
太子受百姓爱戴,丰宁这一举动,让皇室声誉受到了不少影响。
如今人一死,民愤消,也算是丰宁将功补过了。
周能称了一声“是”,正要下去,又被老皇帝喊住。
“江南那边查的如何了?”
周能步子一顿,回到了老皇帝身边,道:
“陛下,石大人离开江南刺史府,并未引起卢氏察觉。
在石大人告御状的前一天,还有人看到他在刺史府活动。”
老皇帝闻言顿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前一天还在江南,后一天就到了京城,难不成他是神仙?”
周能立刻跟着笑道:
“陛下,您是天子。世上若真有神仙,也只可能是您啊!”
老皇帝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周能,朕还没老糊涂,你怎么就开始糊弄朕了?”
周能一惊,他怎么忘了,陛下最忌讳鬼神之说了!
马匹拍到了马腿上,他连忙低头补救:
“陛下恕罪,臣失言!”
老皇帝摆了摆手,“谁在帮他?”
江南至京城,最快的马匹也要一天一夜,更何况石中严还是拖家带口来的京城,毫发无伤。
不是神仙,那就只能是有人帮他。
有人假扮成石中严一家,呆在刺史府吸引卢氏视线。
周能闻言面露惭愧。
“事发后,臣即刻遣人去查,但那会儿刺史府早就人去楼空了。
石大人在江南生活异常节俭,府中连一个下人都无,无从查起。
不过……”
周能说到这里,迟疑地看了一眼老皇帝。
老皇帝不耐,“有话就放!”
周能连忙接着道:
“臣查到,那些被四公主毁容的苦主们去京兆尹告状,是皇后娘娘帮的忙。
毁容案闹大与石大人进京,不过是前后脚的事儿……”
此话一出,老皇帝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皇后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周能一看就知道陛下动了怒,连忙出言补救:
“陛下,这只是臣的推测……”
老皇帝不耐听他废话,挥手将人赶了下去,独自坐在御书房中,面色冷沉。
过了片刻,御书房里传来命令。
“让石中严来见朕!”
半个时辰后,石中严跪在了御书房里。
“微臣拜见陛下。”
老皇帝没急着叫他起身,看着他片刻,忽然道:
“石中严,你何时与皇后攀上的交情?”
石中严愕然抬头,旋即大惊失色,慌忙道:
“陛下明鉴啊!臣与皇后娘娘绝无勾连!”
石中严是真的惊愕。
帮他们的明明是东宫啊,怎么查到皇后那边去了?
老皇帝将他的第一反应尽收眼底,神色放缓。
石中严能入他的眼,就是因为对方性子足够耿直,城府没那么深。
那他的第一反应,就骗不了人。
“既非贵人相助,你又如何能从群狼环伺的江南脱身,进京告状?”
石中严听到这句,立刻不紧张了。
因为太子妃娘娘,早有交代。
他挠了挠头,脸色微红,道:
“陛下,微臣也不怕您笑话,微臣一家能平安来京城,都是犬子的功劳。”
这是实话,却也实在够丢脸。
老皇帝一听就来了兴趣:
“令郎的功劳?要是朕没记错,令郎年纪尚幼吧?”
“犬子今年十岁有三。”
石中严九真一假地说起了故事:
“陛下,臣在江南的处境,您也知道。
臣只得一犬子,家中无玩伴。犬子在府学又常受欺凌,不愿读书。
臣倍感亏欠,便让他外出游玩。不曾想他小小年纪,竟结识了不少江湖人士。”
老皇帝神色微诧:“是那些江湖人士帮了你?”
“正是!”
石中严一脸正经:
“臣也不知道那些江湖人士用了什么法子。
他们脸上捣鼓捣鼓,就跟臣有了五分相似,穿上官服便有了七分,远看看不出差别。
臣便带着妻儿扮成乞丐,混出了江南,一路有惊无险到了京城。”
十三岁的小儿结交江湖草莽。
那群江湖草莽还十分义气,以身涉险,帮刺史的逃离府城。
这几句话,怎么听都觉得离谱。
可老皇帝看着一脸严肃的石中严,竟信了几分。
石中严性子耿直,这种话就算让他编,恐怕都编不出来。
他坐下来,声音缓和:
“如此说来,朕还要多谢那群江湖义士,为我大虞铲除毒瘤了?
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石中严老实摇头:
“臣不知,不过小儿兴许有路子传信给他们,待臣回去一问便知!”
太子妃娘娘说过,他逃离江南之事,东宫早已安排了后手,不怕陛下探查。
因此,他这话说得底气十足,让老皇帝莫名又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