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丁一面说,一面抬手狂扇自己巴掌,直至脸被扇得通红,近乎能看见里面的血丝,李今棠看不过去,忍不住道∶“你又何苦这样?倘若你当时在场,也未必能避免这一切发生,连你家姑爷都打不过的人,难道你就可以吗?”
话音未落,那男丁猛地消声,转头来紧盯着她,神情与方才看曲凌飞时无异。
李今棠微微一惊——他怎么这么害怕自己?又或者说,是害怕他们。
于是无人再出声,等到了男丁所指的地方,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下皆大骇。
只见方才载着吕苏叶出嫁的那辆马车已翻到在地,下头还压着一只人的手,周围更是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连那匹陪嫁的马儿竟也未能幸免。
眼见平白无故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几人面色是一变,相视时眼中皆有哀色。
“我……我的叶儿呢?”唯吕乘风疯了般地冲向马车,他一时忘却了自己的腿伤,跑去时姿势可笑,只是众人都沉浸在悲痛中,无人注意到此。
他两手奋力地想将马车抬起,奈何试了几次都无用,忽地,只听轰隆一声,那马车骤然掀起,而后重重砸落在地,被摔得粉碎。
“节哀。”谢长宴收回手,简短地道了二字。
底下压着的,却不是吕苏叶,而是一具血肉模糊的男丁尸体。
方才领路的男丁见状,登时眼皮向上一翻,昏了过去。
吕乘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命人将他抬了回去。正在此时,一旁灌木丛中忽然沙沙作响,几人手按在剑柄上,双目紧盯向那,做出防备的姿势。
下一瞬果真从中走出一个满脸灰尘的人,众人拔剑待上,却见吕乘风抢先奔了过去,嘴里还不住地念着∶“我的叶儿呢?我的叶儿呢?!”
那人竟正是司空仪,只见他低垂着头,嘴唇颤了颤,才缓声道∶“苏叶她……”
吕乘风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还抱有一丝期冀∶“她和你在一起对不对?快把她带出来。”
他果真是急了,面对自己的心仪郎胥,连称呼也忘了加。
“她已经死了,”司空仪像是迟疑了许久,才叹了一声,道出此句,“我已擅做决定将她安葬,还望庄主见谅。”
李今棠方才直哀恸地望着地上躺着的尸体,闻言略微一惊——自己的妻子让人害死,他脸上却怎的一点泪痕都看不见,还不顾吕庄主的意思,擅自将人埋葬了?
吕乘风对他这位郎胥仍是深信不疑,听他如此说,忽然仰头悲痛地长吼一声∶“是谁害死了我的叶儿,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叶儿?!”
“我并未看清对方的容貌,”司空仪嗟叹道∶“只知道是个蒙着面的人,身形有些熟悉但当时太过危急,我一时也想不起那是何人。”
“是他们,是他们!”
身后蓦地一声尖叫,众人一惊,齐齐回过头去,便见那被抬走的男丁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后头还跟着几位气喘吁吁地追着他的人。
“小的那时解手回来,已不见了姑爷和二小姐,只看见……”他停顿片刻,大步上前去拾起地上一块被众人忽视的衣襟,上面的花纹在阳光底下闪着光,“这块衣襟,便是打斗时凶手不慎掉下的,你们可认得出它?”
曲凌飞看着那块衣襟,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蓦地脸色一白。
“这是……”吕乘风已将那衣襟接过,脸上神情扭曲,他猛地抬头看向曲凌飞∶“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和你们同行的那位留下的吧?”
曲凌飞闭了闭眼——那正是南宫修身上掉下的。
南宫修还没回来,眼下显得更有嫌疑,无怪乎方才那男丁见他们便如见了鬼一般地害怕,竟是把他们当作同伙了。
“吕庄主,我知你心中哀痛,”曲凌飞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被贴上杀人凶手的标签,他稳住身形,道∶“但我朋友不可能做出此事,何况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何犯下此罪?”
恰到好处地响起一阵马蹄声,马背上之人正是南宫修。见众人都聚集在此,他跃下马来,左手执着刚取回的剑,胸口处缺了一块衣襟的痕迹十分显眼。
“怎么了……”
他话未说完,忽听吕乘风大喝一声“拿下他们”,紧跟着数十名男丁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中兵器闪烁着光。
第20章 吕庄(四)
◎牵住了他的手◎
曲凌飞大惊失色∶“吕庄主,你这是何……”
“意”字还未出口,南宫修只当这些人用意不善,已抬脚狠狠踹在一人胸口,那人登时卧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一众士兵忽地涌出,将他们团团包围。谢长宴连剑都懒得拔,嘴角淡淡一笑∶“这庄中养了不少好手啊,你先前既有所顾忌,又何必故作仗义?”
事已至此,吕乘风毫不理会这话,只大手一挥,喝令道∶“砍下人头最多者,我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人虽怕死,此刻却仍举着武器,潮水般地向他们攻来。
谢长宴侧身避过攻击,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却不下死手,只将那人击倒在地。
紧跟着一道剑光闪过,地上涌出大滩鲜血,曲凌飞已拔剑挡在他身前,回头道∶“谢兄,没事罢?”
谢长宴微微一笑∶“好险,幸亏你来得及时。”
又经一番搏斗,众人衣襟都被汗水浸湿,唯谢长宴一人背着手飘飘然穿梭于人群中,剑都未曾出鞘一次。
“吕庄主,不如停手,咱们好好商量如何?”曲凌飞斗得累了,又见地上已多了不少尸体,便停下手来,道∶“再斗下去,只怕吃亏的会是你。”
吕乘风冷冷一笑,暗骂这帮人净吃白饭,到了关键时候却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你还想商量什么?”
“人不是我们杀的,当然不会认,”曲凌飞收剑入鞘,看着他道∶“想必吕庄主也不会甘心让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逍遥在外吧?不妨给我们几天时间,如找不出真凶,届时再想杀我等也不迟。”
手里的兵虽多,却个个无用,吕乘风仰天叹口气,命那帮人收了手,算是应允了。
周围一阵脚步声,李今棠垂眸擦了擦染血的短匕——她方才不欲伤人,但那帮人却毫不留情,迫不得已只能出了手,却也没伤及他们性命。
她一抬眼,四周空荡无人,一片落叶从眼前扫过。
坏了……方才来的时候忘了记下路线,眼下竟忘记怎么返回了。
正愣神间,忽然听见背后一声轻笑,她回过头,少年正背靠树干,好整以暇地朝她投来视线。
李今棠不习惯被这么看着,她偏了偏头,尽量不与他对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也迷路了吗?”
他不答,这副模样落在姑娘眼里,便算是默认了。
方才曲大哥他们急着去找线索破案,走得太急,现*下想追上却是来不及了。
李今棠拍了拍命书,所幸它还记得。
“那你跟着我走罢。”
走出一段路,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出奇,她顿下脚步,回头看向仍停留在原地的少年。
他这时眼神瞟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是自己先走了,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怎么办呢?
李今棠犹豫了一下,掉头走回他身旁,伸手在他掌心处轻轻一碰。
冰凉的掌心蓦地覆盖上一层温度,谢长宴微微一愣,低下头看了眼与自己一触即分的手。
“杀害吕小姐的凶手兴许还会再找回来,”李今棠仰头看着他,阳光触及眼底,她漆黑的眼瞳闪了闪,“谢安,你和我回去罢,这里不安全。”
他还未做出反应,身子已被人拉着往前走。谢长宴极短暂地晃了一下神,旋即将手指从她手心抽离。
玄玉碎片已经到手,这几人于他而言,也就曲凌飞还派得上些用场。
他眼睫颤了颤,忆起昨夜之事——
夜风席卷而来,吹得窗格吱吱作响,垂落桃花满地。少年稳步走在门廊上,路过那间房时,无声往里看去一眼。
房门紧闭着,没有一丝光线从缝隙中透出——今夜倒是乖巧,没再来坏他好事。
谢长宴径直走过,肆无顾忌地推开房门,丝毫不担心弄出的动静会吵醒榻上之人。
曲凌飞胸膛正有规律地起伏着,浑不知危险将至。他垂眼,指尖一点点凝聚起灵力,眼中丝毫没有对一条生命的留恋。
抬手的刹那,他瞳孔一缩——只见榻上之人胸口处浮起一点淡淡金光,似有一金色小球在其中浮躁地跃动。
曲凌飞双目紧闭,侧了个身,似乎这阵躁动也令他觉得不适。
那是……
谢长宴垂下手,一抹绿光消散在黑暗中。
聚灵丹怎会寄存在这么一个废物体内?
他眸光暗下,玄玉目前已碎作数片,单拎一块出来,其威力并不比聚灵丹高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