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贱种能有什么价值?”手持木棍的人冷笑一声,不屑道∶“既然宗主说过,此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辅佐少主,那就让留他一条命,让他物尽其用。”
等等,她怎么有点儿看不明白了?李今棠一头雾水,这少年不是被魔族人从……南宫修手中掳走的么?怎的又成了宗主亲生的了?
还没容她细想,那帮仗势欺人的人忽然间一齐跪了下来,面露惊恐。
“少、少主。”
场景一转,只见来人手摇一柄象牙骨扇,玄色织金广袖自少年脸上拂过。他挑起少年下颌,两眼微眯,“我书房内少了样东西,贤弟可有见到?”
少年阖上眼,突然从唇边淬出一口血水,径直滴落到那柄精致的骨扇上。
他掀起眼帘,看向那少主时满眼尽是挑衅。
骨扇被“唰”的一声收起,锋利的边缘甚至在少年脸上划出了一道血丝。少主勃然大怒,旁边人还来不及阻拦——或是说根本不敢阻拦,一阵凌厉的风自身旁扫过,跪在地上的人已被一股力量带向了后方。
少年后背径直撞向一方木桌,他手掌撑地跃起,堪堪避至木桌背后,拾起桌上一柄尖刀反手掷去。
“啊哟!”
方才持木棍之人大叫出声,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手捂着的地方鲜血汩汩流出。
待那几人回过神来要再追去时,却见桌前只余木屑纷飞,早已没了人影。
铺满落花的地上突兀地多出一缕血迹,一直蔓延到一间茅草屋前。少年步伐趔趄地推门进去,像是再无力关上屋门,他斜斜倚坐在墙边,双臂抱膝蜷缩起来,缓慢地抬起沾了血和灰尘的脸。
她终于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那张脸。
这……这不就是小谢安么?
她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谢安原来竟是妖族长官之子么?可目前看来,他本人似乎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只见那少年颤抖着满是伤痕的手,从衣襟下取出一块被血浸红的玉佩,那玉佩上刻了字,只是被染得模糊,透过碎片,她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谢”字。
李今棠觉得心脏似乎被紧紧揪了一下——她认得这块玉佩,这是他们认识不久时,从谢安怀里掉出来的。
应当是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罢?那帮人坏得不像样,诬陷他偷东西,还想把属于他的东西也给毁了。
小谢安当时该有多疼,多委屈呢?
忽见窗格上倒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影便已走进了屋内。
少年手上的玉佩已经在他进屋前被收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拱手朝他行了一礼。
“儿臣见过爹爹。”
这是他爹爹?那第一幕时妖界那两位长官又是何人?
李今棠脑子里布满疑云,心里却暗暗跟着放松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人面相倒还和善,他知道了那帮人都所作所为后,也会替维护谢安的罢?
来人按住他肩膀,缓声道∶“不必多礼。望山这小子又欺负你了吧?”
“无妨,兄长丢了东西,一时心急也是情有可原。”少年轻描淡写地说,浑不在意地抬手拭去唇边血迹,仿佛刚才被围攻的人不是他。
“丢的那样东西,是你拿的么?”那人目光忽变狠厉,似是想把对方的心都剜出来。
少年却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问话,从容道∶“孩儿就算有此心,也绝无此胆,爹爹,您还不信我么?”
他这副样子,明显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哪里还敢偷东西?那人显然也是信了这话,掉头欲走时,忽然间急探出手,从他腰间顺走了那块被藏起的玉佩。
“谁给你的?”他冷声问。
“孩儿不知,只是从有记忆起,便一直带着它,”少年手指颤了颤,低声答∶“只是一枚普通的玉佩,爹爹可否……把它还我?”
那的的确确是枚再普通不过的玉佩,没有任何灵力加深,以至于那人根本不屑于抢夺,手指一松,便将它摔在了地上。
少年低垂着脑袋,眼神暗了暗,没有立刻去捡。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私藏任何我不知情的东西,”他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伸手在少年被衣襟掩盖住的伤口处一按,“那不属于你。”
少年面色瞬间褪得惨白,下唇被咬得血迹斑斑。所幸下一瞬,那股施加在疼痛处的力道骤然减轻,他立刻狼狈地往后仰去,后背重重撞在墙面上。
地上滚来一个圆形的瓶子,少年稍顿几秒后,抬起头时,屋内已只剩了他一人。
他颤巍巍地捡起药瓶,大量棕色粉末触碰到伤口处时,剧痛立时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待疼痛缓过去后,他睁开眼,颤抖着手拾起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血迹。
可还是无法避免地留下了裂纹。
谢安他……这么多年来,每一日都是这样度过的么?
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怜惜涌上心头,眼眶忽然一热,李今棠眨了眨眼,冰凉的泪水珠线般从脸庞滑落。
只因他是主角,便要把这许多的苦难都加于一人身上吗?
可他原本不用承受这些。
碎片慢慢暗了下去,她抱着双臂发愣,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了亮光。
方才出现在茅草屋里的人弯下腰,眯着两只眼看着少年,手指向远处烽烟燃起的地方,“那些人伤了你兄长,你该不该去杀了他们报仇?”
少年不假思索地点头∶“该。”
若是摇头,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死。
那人颇为满意地直起身,从手边幻出一柄长剑,“好孩子,杀了他们,这柄剑往后就是你的了。”
少年接过长剑的刹那,剑柄悄无声息地生出暗刺,白玉般的掌心渗下鲜血。他却如感觉不到疼痛般握得更紧,举目远望。
“孩儿领命。”
他低下头,一滴血自袖中淌下,落在厚厚积雪上,犹如绽开的红梅。
剑锋于雪地拖曳出极深的痕迹,不远处,一名修士被穿透了胸膛,摇晃几步倒在他面前。
少年歪了歪头,侧目看向围攻上来的人。
“他杀了我们不少弟兄,把他拿下,带去见长官!”
带着寒气的剑锋逼近,少年冷冷勾唇,抬袖一挥,剑锋偏转了一个方向,瞬息间已挡开了数道剑刃,手腕一翻,长剑直直刺入一人胸中。
血腥味充斥鼻端,众修士手忙脚乱地扶住被重伤之人,却见少年腾空而起,已转身没入雪雾之中。
这是……
“看得这么认真,娃儿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李今棠微微一惊,思绪瞬间回笼,转目看向蹦跳着过来的命书,喜道∶“你、你没事么?”
“幸好我在你身上结了灵绳,顺着它才一路找来,”命书熟练地跳上她肩头,哼道∶“不去想想怎么离开这,却在这看别人打仗?”
“打仗?”
是了,命书肯定知道的更多,她忙问∶“你可知这是什么时候?”
命书扫去一眼,道∶“妖魔两界大战,这一战,妖界可死了不少人,就连那两位长官如此高的修为也难逃魔手。”
犹如一声惊雷贯耳,李今棠怔立当场,良久说不出话来。
那两位长官……
所以那一日,少年不仅手刃了族人,还……还亲眼看着自己亲生爹娘死在面前。
而到如今,他仍不知晓此事。
那就……别让他知晓了罢。
“娃儿别愣着了,有脚步声,快躲起来。”
可她双腿发软,哪里还站得起来?李今棠怔怔回头,但见一缕亮光自后方飘来,她没有躲避的打算,就那么盯着它。
“在等着被人救么?”
谢长宴走得近了,垂眸看着少女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只道她是被吓得大哭了一场。他在原地顿了片刻,微微俯下身,像是勉为其难地朝她伸出手,“起来吧,带你出去。”
蓦地,一缕香气环绕身侧,立时便如有成千片花瓣拥住他一般。
少女并未去抓那只手,反而撑着地站起身,勾着脖子紧紧搂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得太过突然,少年猝不及防后退半步,仿佛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凝固。
半晌,他僵硬地抬起手,在姑娘后背轻拍,笨拙地哄道∶“怕什么?我不是来了么?”
她却收手抱得更紧,抽噎着道∶“谢安,你……你别怕,已经过去了……”
谢长宴一愣,不明所以地垂下眸凝向她侧脸。
都怕成这样了,还反过来安慰他?
这个姿势抱得有些难受,他垂下的手轻轻颤了颤,却并未将人推开。
“谢安……”
李今棠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他在书里过得不好,她能不能把他带出去?
她既然能出去,那多带一个人,定也不在话下。
搭在脖子上的两只手松开了,姑娘微微仰首,眼里泛着泪花,眼瞳中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