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想告诉他,你并不是没有人喜欢,你的爹爹娘亲都那样疼爱你,给你留了护身的玉佩……
最后她还是没将这些说出口,只轻轻地道∶
“我带你回家吧。”
“你跟我回家,以前的那些事,就都让它过去罢,我会待你好的,再不会让你受欺负。”
第64章 蜃楼镜(四)
◎“你脸怎么红了?”◎
“师兄,阿棠……”
每一声呼唤都泯灭在空气中,少女裹紧了衣裳,顶着大风一步步往前。
方才也不知怎的,她不过想出门寻个人,谁知打开门竟到屋外来了,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沙漠,早就不见了小屋的踪影。
“师兄——你们在哪里啊——”秋雁两只手圈成一个圆筒状,拖长了声音喊,可回应她的只有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人都跑到哪儿去了?”她喃喃自语着,忽然听见几声细微的声响,只见一颗石子骨碌碌滚到了脚边,像是被什么人从背后掷来的。
她立刻回头,“师兄”二字还未出口,猛然间眼前一黑,宛如坠入一个无底黑洞。
秋雁惊得接连后退,却发觉脚下触感没了方才踩在沙地上的柔软,抬眸一看,惊觉迎面走来的竟是一个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你……是谁?”她颤抖着声线问出声,却发觉对方一举一动竟和自己完全同步。
那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面镜子罢了。
悬着的一口气还未松下,她偏过头,闯入眼帘的又是另一张自己的脸。
“……”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这是让镜子给包围了么?
秋雁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出声大喊。
一想到无数个“自己”要跟着高喊,那场景诡异得令她立时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雁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衣老者不知是何时出现的,紧跟着数面镜子相继破碎,她看见自己的脸在此起彼伏的破裂声中逐渐扭曲。
秋雁眼睛一亮,立刻奔上前去,喜道∶“师父?”
玄德仙尊觑着她,道∶“我命你二人下山除祟,怎的跑到这地方来了?凌飞呢?没同你在一起?”
他一连抛出三个问题,秋雁却丝毫没有被责问的慌张。这一路遇上了不少怪事,每回都险些丧命,而眼下与其余人分开,独自处在这惊悚之地,未料到竟能碰见师父,一时大喜过望,当下便将一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师父,您老人家又是为何会到这里来?”她一口气说完,又随口问出这个问题,实际却对答复不那么上心,只盼着师父能带着自己从这出去,再把师兄和其他道友救出来,自此离开这里,再不踏进妖界半步。
玄德仙尊脸色一沉,幽幽问道∶“你们弄丢了为师给的东西?”
秋雁抬起眼,察觉到师父神色不对,忙解释道∶“师父恕罪,我们……我和师兄也是为了护其他人平安,不得已才……”
她想,不过是一块护身符而已,师父定不会与自己计较。
岂料下一瞬,她只觉脖子一紧,双腿已被人掐着离地。
秋雁睁大了眼,愕然道∶“师父,您这是……”
掐着脖子的力道骤然加大,她几乎快喘不上气来,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无力地想把那只手按下去。
“救人?哼,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也是他们那几条贱命比得上的?!”玄德仙尊眼冒怒火,手背青筋暴起,似是想把她当场掐死。
“我……”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里一阵寒凉。
师父他……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贱命”二字,怎么可能从师父口中说出?
可眼下那股威胁着她性命的灵力,的的确确是出自师父之手……
眼前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忽然消失了,她整个人跌落下来,踉跄着半跪在地上。
“师妹……”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手臂,秋雁身子一歪,被人半拖半拽地拉了起来。
她眼睫止不住地颤抖,“师兄?”
曲凌飞两只手搀扶住她,见她一副失神的模样,心脏跟着一揪,“师妹,你……你方才怎么了?”
“我……”秋雁呆滞了半晌,仿佛下定决心般,声线颤抖着开口道∶“我看见师父了……”
“师父?”不待她说完,曲凌飞两眼一亮,立刻问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老人家在哪?咱们这就去……”
话说了一半,他目光落到秋雁脸上,立马掉转了话锋∶“师妹,你……为何这副神情?见了师父不应当高兴吗?”
“我也想高兴,我一开始也是高兴的,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师父了,”秋雁撇开他的手,再度蹲了下去,脑袋埋进臂弯间,肩膀止不住地抽动,“可是……可是他要杀我……”
“杀你?这怎么可能……”曲凌飞大吃一惊,正欲反驳,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太过邪乎,只怕方才师妹看见的,也不过是个幻象,而非真正的师父。
他在旁边蹲了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抚她,“师妹,那都不是真的,师父这般好,又如此关心我们,怎会……想要杀你呢?”
是了,方才突然间出现那么多面镜子,只怕那“师父”也是造出来的幻觉罢了。她迟钝地抬起头,声音哽咽∶“我……我不该怀疑师父的,只是,只是方才……”
“不是你的错,”曲凌飞又安慰了她一句,而后站起身来扫视四周,四面八方都长着一副面孔,这里仿佛没有正确的那一条路可走,他轻叹口气,道∶“若师父眼下当真能在该多好。”
秋雁平复好呼吸,扶着他手臂慢慢站了起来,眼望四周,方才破碎一地的镜子早已消失,熟悉的荒漠映入眼帘。
“早知如此,今日就该同那些妖物拼一命才是,总好过死在这里。”她沮丧道,蓦地抬起头,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正歪着头朝她笑。
“阿棠?!”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而后急步跑去,忽然后背一紧,被人揪了回去。
曲凌飞把她拉到身后,抬臂护住她,眉头紧锁着。
“当心,她不是阿棠!”
*
四周寂静无声,唯一听得见的,是胸腔内一点点加速的心跳声。
带他……回家?
少年退开半步,僵硬地别过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那条带血的绷带出现在余光中,他扫向那映着光亮的碎片,眼神微微变了,抬手随意一挥,一道弧光立时将其击得粉碎。
听见镜子碎裂的声音,李今棠回头去看,却又被他捏着下颌掰了回来,被迫直视向他。
他声音有些晦涩∶“你方才……都看见了什么?”
“我……”
谢长宴垂下目光,静静等着她回答。
她却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执拗地转过身,将那块已经四分五裂的碎片一片片拾起,捏在手心,另一只手轻轻盖了上去。
他不解∶“做什么?”
李今棠微微仰起头笑了笑,而后挪开手掌,将手心伸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块完整的镜片,与它破碎前几乎无异,折射出的亮光在他眼底轻轻晃了一晃。
“镜子能修好,别的东西也是一样,”她眼睛眨了眨,声音格外认真,“谢安,曲大哥他们虽然厌恶魔界的人,可应当也能辨别是非。你什么也没有做,总不能连你一起对付了。你若不愿让他们知晓,我也定会替你保密,不过日后你对我,可以不用那么遮遮掩掩。”
“你若愿意,我可以试着把你的玉佩修补好。”
她……都知道了?
他眼皮跳了几下,垂下的眼睫遮掩住眼底罕见出现的慌乱,“你还看见了什么?”
“就……你小时候的事。”她声音低下去,仍是决定把他的身世隐瞒下来。
谢安都已经这么可怜了,若是再让他知道自己曾目睹过族人的死亡,怕是会更加受不了罢?
“你……”他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思忖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你没有看见过什么人么?”
李今棠如实回答∶“除了你,就只有那些欺负你的人。”她说罢,又担心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忙道∶“都过去了,谢安,若他们再敢来,我……我替你打跑他们。”
“我会保护你的。”
他面色稍有缓和,闻言眉梢轻挑,勾起唇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是好人?”言毕,手指往她掌心一点,道∶“即便修好了,它也无法再如当初那般发光,别的东西,也是一样。”
李今棠被问得一愣,旋即展颜笑道∶“我们同行了这么久,我总不能连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有些人呐,不是非得要依靠确凿的证据才能信任的。”
少年瞳孔微微收缩,唇角弧度一点点压下去,方才眼里凝结的那点寒意刹那间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