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今棠静静注视着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虽面上仍是风平浪静,可心里没准连死法都为她选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你才会相信,”她忽然感到无力,一双眼睛哀怨地看向他,“宗主命你去杀人,你也大可不必去,只需用剑在自己身上留几道伤口,再回去复命,旁人也只会认为你已尽力而为,只是不敌对手,又有谁会因为这个责罚你?”
他微微怔了一下,而后唇角轻轻勾起,似乎对这话很感兴趣。
“你行事很有意思,”他负着手一步一步往回走,眼里噙着笑,蛊惑似的声音问她∶“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会给你留全尸的。”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了,你既然还记得幻术一事,那两句话为什么记不得?”
她忽然有些恼了,冲动之下一手拉住他衣襟,少年没有防备下被她拽得趔趄了几步,然后听见她在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呢?我见过你的未来,你现在去了,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你见过我的未来?”他任凭她拉着,饶有兴趣地一笑,轻飘飘问出了一句令她全身一震的话,“那我能活到什么时候?”
“你……”
李今棠松开了手,有些失神地后退半步,仰头哀恸地看着他。
“你会长命百岁的。”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道。
“是么?”他的笑渐渐消散在眼底,突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嗓音骤然变得阴狠,“可惜,你没有多久可活了。”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用力掰着那只手,忽然想到了那晚突然闯入的青衣人掐着她脖子,威胁齐鹤交出傀儡符的画面。
她心底一凉,立刻打了个寒颤,极力想说服自己是她想得太多了,可那股力道愈加收紧,竟直接将她从地面提了起来,她几乎要窒息过去。
雪地里的碎片散发出幽幽亮光,询问她是否需要立刻离开。
李今棠迟疑了一下,并不想前功尽弃,可她全身都被人控制着,根本无法动弹,连点头都做不到。
蓦地,身后袭来一股寒凉,她无法回头去看,却见眼前少年脸色微变,下一瞬便松了开扼在她脖颈上的手,十分利落地挥剑挡开了那道金光。
她扑倒在地狼狈地干咳,一道身影自上而下笼罩下来,微微抬眼,来人的眉眼和那少年颇为相似,只是褪去了些稚嫩和青涩。
“谢、谢安?”她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后来的白衣少年紧盯着面前之人,似乎有一瞬的怔愣。
蜃楼镜的碎片会把人带到最想去的地方……他无视另一个“自己”眼中的惊愕,垂下眸看她,眼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唇瓣艰难地张开,“为什么是这里?”
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个了,她看向转身欲走的人,忙道∶“谢安,快拦住……拦住他,不能让他去。”
少年眼眸微眯,静静地看她,丝毫没有动手的打算。
她怜悯所有人,所以也不想让他伤害无辜。
“那时的我没有别的路可选,”他看着她澄澈的黑眸,蓦地对曾经的自己产生了憎恶,“他们并不无辜,你若想救他们,日后也一样会有更多人……”
“我没有想救他们,我是为了救……”
她欲言又止,声音低了下去,“战场上的伤亡我无法阻止,也不会专门为了这个回来,但是杀他们的人绝不能是你。”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告诉谢安真相,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李今棠拉住他衣角,迎上他的视线,“谢安,其实你……”
未待她说完,忽然间一阵天旋地转,再站定时,周遭的积雪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一片空荡荡的殿堂。
殿堂外忽有锣鼓声敲响,侧耳细听,其中还夹杂着阵阵马蹄声,看样子像是有不少人马。
不清楚这些人会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意图,李今棠打量着四周,随后拉着他的手躲到了一处掉落下来的牌匾后。
“谢安,你记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面色凝重,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才道∶“记不得了。”
“恭贺新任宗主继位——”
锣鼓声越来越近,一行人已到了大殿门口,李今棠偏过头,从他们藏身的位置看过去隐约只能看见身着绯红长袍的人从马车上走下,却看不清他的脸。
新任宗主……想来便是谢安的那位兄长了罢?只是他当上宗主后,还不晓得会怎样对谢安。她心里凉凉的,转过头去用余光打量少年脸色。
他神色果然不大好,搭在牌匾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底浮现两弯刀刃似的锋芒,像是极其不安。
她眼神软下来,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他,目光却忽然落到了那块牌匾上。
“这上面有字?”她手抚摸上去,可惜那字是反着来的,一时间无法分辨那上面写着的究竟是什么。
视线忽然被一片阴影遮挡住,她诧异地回头,却见少年阴沉着脸将手卡在缝隙之中,“轰”的一声将那牌匾烧为粉碎,灼热的火苗甚至险些跳到她身上,但都被他挡在身前的衣袖拦了下来。
“怎么了吗?”她有股不祥的预感,紧张地问。
“没什么。”他垂下手,目光紧盯着殿门外越来越近的黑影。
“我送你出去,好么?”
他攥住她手腕,笑意漫过眼角,虽是个疑问句,说出来却是陈述的语气,仿佛容不得她拒绝。
李今棠敏锐地捕捉到了字眼∶“送我出去?那你呢?”
她是来帮小谢安的,可……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谢长宴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他垂首缓缓取下藏在袖中的灵绳,手腕翻转间,它又变成了一条丝带。
绯红袍角扫过门槛时,脸颊覆上一层冰凉,眼前是一片蒙蒙的蓝,李今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急忙抬起手想扯下丝带,却被他反扣住了双手。
“谢安,你做什么……”她想开口,却惊觉发不出声音来。
想站起身离开,可身体完全没法动弹。
……这个人从小到大都这样的吗?!这么喜欢缚着不让人动?
剑刃锐利的锋芒在日光下淬出寒光,他只身伫立在殿前,冷眼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人。
那是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
少年微微侧头,眼中满是唾弃,“情爱这等虚无缥缈之物,你竟也信。”
“就为了不让她知晓你的身份,就要杀了我么?”
这回他没有否认,默然良久后,抬起了手中长剑。
对方不闪不避,反而微微张开了双臂,像是迫不及待地迎接这一击。
从前他一直不懂爱和被爱是何滋味,更没有人会为他哭泣,会不顾安危地回来救他,明知只是幻境,也无怨无悔。
数年前的自己眼中的虚无缥缈之物,如今他却甘之如饴。
周围人影如泡沫般消散,一片剑光中,他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
“唾弃我么?可你就是我,有朝一日,你也会举起手中这柄剑,刺向从前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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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蜃楼镜(七)
◎装可怜◎
狂风掀起的漫天黄沙中,少女咧开嘴嬉笑,鹅黄色长裙与背景融为一体,随后逐渐随着风沙消散。
秋雁惊惶地往后退,脸色尚有些惨白,哆哆嗦嗦道∶“是了,既然方才师傅是幻境,那……那这个阿棠一定也是假的,是我大意了。”
“是我来晚,害你受惊了,”曲凌飞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只感歉疚,安抚道∶“师妹,前方风沙大,你且在此等候,我去看看便来。”
她点点头,忽然又伸手拽住了他衣角,两只眼睛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那里好像有人……”
曲凌飞闻言顿住脚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拧起眉。
只见前头黄沙渐渐散去,几道白衣人影隐隐显现其中。他双目瞪圆,瞳孔微微一震。
竟是去年中秋宴时的场景,师兄妹们围在数张桌前,
“师妹别信,那也是幻象……”一语未完,他急急转过身,却见身旁已空无一人。
少女眼神空洞,犹如被某种力量控制了一般,嘴里喃喃念着“师兄师姐,我们来了”一类的话,脚下不住地往前走。
“师妹……”
他迅速上前几步攥住她手臂,试图将人往后拉,下一瞬,对方果真停下了脚,僵硬地回过身,直勾勾地盯着他。
“师妹,不可再往前,他们不是师门中人,这里出现的一切都是幻象!”见她一副没听懂的模样,他按住她两只手臂用力晃了一晃,半哄着道∶“和师兄到别处去,定会有出去的法子。”
秋雁抬起手轻扯住他衣角,迟钝地点了点头,他瞬间放下大半的心,抬目望去,见那幻境愈来愈清晰,心下顿时大为烦躁,正欲一举将其击破,未料下一瞬手腕传来剧痛,他惊愕低眸,还未及看清,一道凌厉的劲风划来,胸膛间刹那间疼痛难忍,待缓过劲来,整个人都已半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