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从堆叠的枯枝落叶上踩过,双手负再身后,微微笑着看他们一脸惊恐的模样,像是在观赏某些落入陷阱的动物。
“你们方才伤了她哪里?”那笑意不达眼底,反淬出瘆人寒意,他把玩着一颗碎石,笑问∶“我没看清楚,两位可否再示范一遍?”
那师兄还未从方才的恐惧中抽离出来,他深知此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却仍强撑着平复面色,冷笑道∶“好啊,正好连你偷袭的账一并算了!”
话音未落,他挥动长剑飞身直上,神情狠厉,似是不将对方捅个对穿不罢休。
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气,谢长宴眼皮也没抬一下,只稍一抬手,那人还未看清他的招式,手中剑“咣当”一声落地,他脸色霎时变成死灰色,双手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眼皮直往上翻。
这个人运气可就没有那么好了,身边只有一个起不了一点用的师弟围着,怕是死了也无人收尸。
“师兄,师兄!”那弟子声音又惊又恐,扬起手中鞭子,试图将人卷下来,可那鞭子愣是将师兄身体抽出了几道血痕,也没能把人救下来。
他不敢再动手,唯恐误伤了师兄,只是转头看向那少年,膝盖一弯,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你……求你放了我师兄,今日之事不会有人知晓,我师父更不会来找你麻烦。”
师父?呵,仙界那师尊算个什么东西?
谢长宴懒得回话,他知道甚至不需耗费太多灵力,就能让眼前这两人命丧于此。
可她会不高兴的吧?哪怕这些人伤了她,她也还是不想他们死。
为什么,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这样的怜悯,和对他没什么不同。
他指尖微动,眼里那点杀意消散,吊挂着的人被重重摔了下来,和不久前那弟子一样,狼狈地跪在地上干呕。
那师弟扑过去探他鼻息∶“师兄,师兄……”
阵阵哭腔听得谢长宴心生烦躁,他看也没看那两个人可怜人一眼,踩过碎石不紧不慢地朝姑娘方才逃走的方向走去。
李今棠从那弟子手中挣脱后,一刻不敢停留地跑开,听见身后的巨大也不敢回头。跑出许久,她向后瞟去一眼,只见背后空无一人,整条街上似乎只有她自己的身影。
怎么回事?他们不可能就这样放她走,难不成前面设了埋伏?
她深吸口气,甚至觉得有些生无可恋。
抓她需要设什么埋伏?刚才那人握剑的力气只消再大些,她都不可能侥幸跑出来。
等一等,埋伏……
是了,秋雁他们一定中了埋伏,也不知现下怎样了。她心脏又提了起来,一路上不安又着急地找寻着,也不敢出声叫喊,生怕又把那些人给引来。
脚踝被鞭子抽到的地方后知后觉地传来阵阵剧痛,走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她拐进一个偏僻阴暗的小巷内,蹲下身低头去撩起裙摆,看见上面布有一道道血痕。
她两只手按在伤口旁,用力按压,硬生生把里面的黑血挤了出来。
那鞭子上不知有没有毒,如果染上可就麻烦了。
一道阴影自上而下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李今棠微微一惊——自己藏得这么严密,还是被找到了吗?
她一秒也没犹豫*,顾不得脚上疼痛,迅速从腰间抽出最后一张符纸,抬头起身的瞬间甩了出去。
“谢安?!”
模糊的水汽渐渐散去,眼前的身影逐渐清晰,她愣了一下,赶紧把已经燃烧的的符纸甩了出去,顺便在衣服上拍了拍手。
她歉仄地仰起脸看他,“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
对方却似乎压根不把她方才的行为放心上,他目光微垂,落在了她的脚踝处。
李今棠没察觉到他的视线,奇怪道∶“不过你怎么会进来?曲大哥和齐公子他们呢……”
“齐公子”三字一出,他神色微微一变,勾了勾唇∶“死不了,李姑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你来了正好,我们快去找秋雁阿姊罢,原本我还担心应付不来……”她眨了眨眼,忽然“嘶”的一声,身子一歪,本能地扶着他手稳住了身子。
早知道刚才就不挤出血了,这么一走动,伤口又撕裂了。
冰凉白净的袖袍被她抓皱了,谢长宴眼角微跳,低眸凝着少女因疼痛而变得苍白的唇。
他眼神软了下来,心脏像被狠狠揉捏着,抬袖让她顺着力道站稳,“她很安全,你……”
“还能走么?”
“可以,”前半句听得李今棠眼睛一亮,她松开了手,朝他灿烂地笑,走路姿势一蹦一跳的,显得有些滑稽,“走罢,秋雁阿姊找不见我,定也在着急了。”
他杵在原地默然良久,在姑娘背影即将消失在视野中时,才缓慢地跟了上去。
她总说要他相信她,可为什么她自己出了事,却不能依赖他呢?
真可笑。
谢长宴自嘲地勾了勾唇,颇觉荒唐。
自己竟会因这等小事烦心,若是讲给从前那个傲气的少年听,只怕他会嗤笑出声。
第74章 决裂(一)
◎“和我回家吧”◎
初睁眼时,眼瞳上如蒙了一层雾,面前灰蒙蒙一片。身体稍一倾斜,手臂上沉重的镣铐带来的剧痛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手指无力地蜷缩了一下,血滴溅到地板上,一线光亮忽然透进来,他抬起头,迎着那阵突兀的刺痛睁开眼看向来人。
“说话。”
嘴唇被粗暴地撬开,一颗冰凉的药丸强行滑进口中,少年于他面前顿足,淡道∶“谁派你来的?”
地面上那滩脏水晃出一张脸,嘴唇已经干裂开,那上面布满血痕。他手指一颤,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来人,忽然冷冷一笑∶“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瞧你如今这副模样,也只抓得住我这样一个修为不高的蝼蚁罢了,还妄想和我们宗主比,活该你败!”
谢长宴擦拭着手中剑刃,闻言轻抬眼皮,略过了那些挑衅的话,像是辨认了许久才勉强认出眼前之人,“你是萧迁?”
不过他也只随口一问,这人姓甚名谁,他根本不感兴趣。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谢长宴目光从他身上扫落,低笑一声∶“林相旬对你还真是特殊,连个保命的东西也不给,想必也不是舍不得给,而是十分信任你的能力吧?”
“你以为你还能苟且多久……”萧迁眼见对方手指微动,他本就因失血而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咬着牙气若游丝地道∶“林宗主早已散播了你落败身死的消息,只要你一出这个门,立时便会有人取你性命……”
忽然间“砰”的一响,一整块木板倒塌下去,他狼狈地跟着砸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想咬舌自尽么?”谢长宴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甚至有些不解,“为了能不出卖主子,你竟连死都愿意?他为人不行,运气倒好,收了这么个忠心耿耿的蠢材。”
萧迁捂着腹部,脸色泛白,手指颤抖着抬起,指尖朝向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若识相,便早些为自己选副棺材,省得到那时曝尸荒野,不会还以为会有人替你收尸吧?”
谢长宴眼角一挑,抬起眼帘看他,唇角缓缓勾起。
“是么?”他不紧不慢地将剑收回鞘中,“我等着他来。”
他很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了。
玄玉已经到手,曲凌飞体内那枚金丹也运转得极好。
一切都在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
但唯一的变数……
他垂眸,眼里像蒙了一层混浊的雾气。
初见时,她身上只一柄短匕,连灵力都忘了使,却执拗地想把他从一群个子比她还高大不少的妖怪手中救出。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某个人的一颦一笑竟都会使得他溃不成军。
他第一次产生想把一个人揉进血肉,只能他一人独占的情绪,奇怪得很,这并不使他难受,反而……甘之如饴,仿佛这便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但她却不会愿意跟他走。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决不允她同那帮人一起,站在他的对立面。
*
“阿兰姐姐……”
李今棠手里拿了块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少女脸上的汗珠,一面轻声唤她。
面前的人手指动了动,眼皮缓缓撩开,涣散的瞳孔镶嵌在脸上,空洞得有些瘆人。
她受了惊,仓皇想爬起,身子却又软绵绵顺着墙壁滑下。
“是我,阿兰姐姐,你不必害怕我,”李今棠握住她手腕安抚她,“坏人已经被谢安打跑了,现下很安全。”
阿兰似乎是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冰冷的手指回握住她。
便在此时,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李今棠抬起头看向来人,关切地问∶“秋雁阿姊,南宫道友怎样了?”
“他同我师兄在一起,并无大碍,”秋雁看着面前少女,道∶“阿棠,你守了一整夜,先去歇息罢,这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