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还夹着尾巴,红着脸赶快跑,如今倒是入乡随俗了。
他们了桥,姜泊清问:“船在哪儿?”
“那儿,早就安排好了。”沈秋吟往湖畔一指。
姜泊清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小小的,正移动着,看样子,是乌篷船。
他们走下桥,船刚好靠岸,果真是乌篷船。
那船夫放下船桨,朝姜泊清拱手笑道:“姜大人,好久不见呀!”
姜泊清定睛一看,也笑起来:“是你呀!”
这人,正是姜泊清情场失意时遇见的那名船夫。
他们寒暄了几句,姜泊清扶着沈秋吟上船。与船夫擦肩而过时,沈秋吟给了他一个眼神。
船夫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意在说事已办成。
沈秋吟放下心来。
待他们坐下后,船也缓缓动起来。
木桨划过湖水,涟漪阵阵,沈秋吟拉开帘子,看湖上风光。
青山绿水,宽阔无遮,一派祥和,让人可以忘记所有忧愁,沉静在山山水水中。
而姜泊清却无心此景,问道:“究竟瞒了什么?”
“没什么呀。”
时候未到,不能说。
“你当我瞎吗?”
她方才与那船夫使眼色,他都看在眼里。
“有时候的确可以适当的瞎一瞎。”
人嘛,不能活的太明白,也不能活的太糊涂,最好要糊涂不糊涂,用一个词形容呢,就是“大智若愚”。
“好吧……”
姜泊清不再追问,因为他晓得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船离湖畔越来越远,离湖心越来越近。
姜泊清看过去,猜测道:“去湖心亭?”
沈秋吟既没摇头,也没点头,顾左右而言他,“中午的酱牛肉好不好吃,明天还吃吗?”
“别岔开话题。”姜泊清肃着一张脸道。
“什么!你不喜欢呀!那明天换点别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他有些急了。
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真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是不是去湖心亭。”姜泊清又重复了一遍。
“啥?想吃烤肉。明天给你安排。”
“沈!秋!吟!”他一字一顿叫她名字,此时此刻的心情都写在语气里。
可是,这对她不管用,因为适才端坐着的姑娘站了起来,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教训道:“姜泊清,胆肥了,还敢凶我!”
痛感传来,姜泊清捂住耳朵求饶,“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秋吟这才放手。
姜泊清长叹一声,“算啦,算啦……”
她的心思,不能猜。
又过了一阵,船在湖心亭靠岸。
船夫铺好了板子,沈秋吟先上亭,姜泊清紧跟其后。
亭中已备好酒菜,皆是姜泊清平日里爱吃的,她亲手所做。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吗?”姜泊清扫了一眼桌上,默默地问。
“不是,都不是,别猜了,我只是想请你吃饭,看夜景罢了。”
“当真?”
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当真。”
他虽然疑惑未消,但看着沈秋吟真挚的目光,还是选择相信。
他坐了下来,沈秋吟为他斟酒布菜,酒过三巡之后,天光暗了下来。
湖上还有几只大船随水而动,远远看去,如一座游动的小山。
沈秋吟亲手酿的酒纯度很高,纵使姜泊清酒力非常,一壶酒下肚,也红了脸颊,染了几分醉意。
他摇了摇略晕眩的头,企图保持清醒,可沈秋吟要的,是他醉下去。
她又倒了一杯酒,正要喂他,姜泊清握住她的手腕,眼尾带着一丝猩红,目光迷离道:“阿吟,若醉过了,就看不清你准备的灯火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沈秋吟愣住了,她自认为瞒得很好,他不应当发现的。
“若连这点能力都没有,我如何能当大理寺少卿?”
“好吧。”沈秋吟放下了酒杯,不再灌他酒。
烛火下,姜泊清注视着她的容颜,问道:“为什么要将我灌醉?”
“你太累了,”沈秋吟忍不住抚摸他眼下的乌青,“想让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能看见满天的灯火,这样会很惊喜。”
这些日子,他的压力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才想了这一出。
“谢谢你,阿吟。”
她捂住他的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们不需要这些客气话。
“嗯。”姜泊清点了一下头,拿下她的手,握着,靠在她的肩上,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
他打了个瞌睡,问道:“什么时候放灯。”
“亥时。”
“那你记得叫醒我。”
“好。”
姜泊清阖上了眼眸,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场梦,梦里母亲还在,她对他笑,温柔慈祥。
过了好多年,母亲终于入梦来,姜泊清是笑醒的。
而一睁眼,就刚好看见了无数孔明灯挂在天空,如数点繁星,不光照亮了湖面,也照亮了他那颗黯淡的心。
沈秋吟道:“刚想叫你的,没曾想你自己醒了。”
姜泊清注视着天空,默了一会儿道:“阿吟,我梦见母亲了。”
“噢,说给我听听。”
他把梦中事尽数告诉她,末了说:“后日是我母亲的生辰,你陪我去看看她好吗?”
“好啊!”
姜泊清笑了,浓眉弯着,似拱桥,嘴角微微上翘,肉眼可见的开心。
沈秋吟看呆了,回神后说道:“我喜欢你这样笑,以后多笑笑。”
“嗯。”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姑娘清脆的歌声,语调缠绵,如情人间的呢喃。
姜泊清望着空中的灯火,低头问道:“为什么送我这个?”
沈秋吟仰头看着他说:“因为你曾送我三千灯火,我无以为报,只能以同样的三千灯火送你。”
“无以为报?”姜泊清不认同这话,“有报的。”
“什么?”沈秋吟不懂。
姜泊清道:“以身相许。”
“好呀!”沈秋吟应了下来。
姜泊清握住她的手,十分郑重道:“我当以金银聘之。”
他将永远记得这一夜,城南桥头,他的阿吟,同样赠他三千灯火,并许以终生。
第73章 进展
◎“大事,速回大理寺。”◎
姜泊清的母亲葬在了北漠,一个于她而言只有快乐的地方。在濮阳,她的痕迹都消失在了岁月里,只有城外的群山中最高的那处山峰上有一个衣冠冢,是她的尸体运走的第二天,姜雁带着年幼的姜泊清立的。
生辰那日,天还未亮,灰蒙蒙的乌云低压,似有下雨的节奏,但他们照旧出门,步行上山。
秋日将临,纵使最巍峨的树也逃不脱落叶的悲哀,掉了一地将黄未黄,踩在上面会发出零碎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间。
“为什么将衣冠冢立在山上呀?”她望着不见顶的山脉,问走在前面的姜泊清。
她母亲不入姜家祖坟,但按照世家大族的习惯,也不应立在山上。
他回头,伸手扶她登上一个崎岖的山坡,解释道:“爷爷告诉我,母亲最喜欢夏秋相交之时出门登山,死后……将她的衣冠冢立在最高的地方,这样她就再没有拘束了。”
不过是只言片语,但沈秋吟能想象出姜泊清的母亲是多明媚的女子。
她生在北漠。
北漠虽然贫瘠,可开阔无遮,没有规矩,没有束缚,也没有教条,在那里长大的姑娘,是自由的。
所以她喜欢登山。
倘若她没有随父来到濮阳,或许在有山有水有草的地方,她会骑马与鹰晒跑,与身侧烈酒相伴,会因绝无仅有的风景而笑,笑声传遍北漠。
她大概明白了姜雁的用意。
生前不得自由,死后一定要将自由还给她。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一点事了。
“她最讨厌冬日了。”姜泊清忽然说了这一句。
外公说,北漠的冬天太冷了,看不见一点绿色,只有一大片苍茫的黄,那是沙的颜色,单调、毫无生机,仅仅是看着,也让人难受,所以母亲不喜欢冬日。
可是,她却死在了冬日。
最讨厌冬日的人死在了冬日,这无异于杀人诛心。
姜泊清的双眸闪过一丝狠厉。
沈秋吟沉默了。
风声呼啸,吹动着层层叠叠的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悄无声息的又落下几片叶。
越往上走,呼啸声越大,像在昭示着什么。
雨要下来了吗?
沈秋吟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乌云似比清晨又低了一分。
若真下雨,估计是一场大雨,还会伴着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