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钥匙揣回兜里，代劲清咳两声，指腹压着钥匙边缘齿纹细细磨挲，他小心道：“哥，和你说件事呗。”
眼皮又是剧烈一颤，不祥的预感更强，陈燃比他还小心地询问：“什么事？”
眉眼垂着，代劲笑得谨慎，“我带了几个人过来，你别生气喏。”
思绪间闪过道不太妙的猜测，沉吟少顷，陈燃艰难开口向他求证，“你先说是谁，我再考虑要不要生气。”
代劲望着他笑，不说话了。
*
“燃哥扣下代劲的零用钱连同自己那份一并捐了出去，代劲当时没问是后来知道告诉我的，”祁子阳感慨道，“那个月我一个人的零花钱成功养活我们两个人，多伟大。”
“嗯嗯嗯，好伟大，”唐棠敷衍地点头，拍拍副驾催促他继续，“捐钱之后呢？”
“募捐的钱需要交给林延监护人，燃哥又一次被班主任叫去帮忙。”
病房外，班主任、林奶奶与医生在谈话，陈燃留在里面陪林延。
才经过一周，林延身形迅速消瘦，面色是掩不住的苍白。
他低头仔细削着苹果皮，一点儿没有断。
看得新奇，陈燃抬眼想问，却发现林延注意力压根不在自己手中，余光时不时就往隔壁病床瞟。
随他视线看去，隔壁陪床的男生正戴着耳机心无旁骛打游戏，被人偷瞄这么久都没发觉。
那游戏陈燃有见弟弟玩过。
想了想，他摸出手机翻到AppStore。
手机递至人面前，是游戏登录界面，陈燃笑着问他，“要玩吗？”
他忽然出声，林延被吓个半死，苹果皮差点断掉。
拧眉正要吐槽，然而瞅见他屏幕，林延便什么都再说不出。
陈燃可以看出他是想的，耐心等人接受。
但林延怔愣片刻，却摇头拒绝了。
“嗯？”陈燃意外，“为什么？”
苹果皮完完整整脱落，林延攥着刀柄，“我不会。”
是这样，陈燃恍然。
不以为意地将手机又往他手边递了递，他劝说：“不会就学喏，没关系。”
见人还是犹豫，陈燃收回手机，换了个话术，“我也不会，一起学？”
林延眸子一亮，“谢谢班长。”
“不客气，”陈燃笑着指指他手中的苹果，“作为报答，你可以教我怎么削苹果皮么？”
“没问题。”说着林延从果盘里又捞出个苹果。
从前一旦无聊，他就削苹果玩，技艺早已纯熟无比，三两下便削干净，依旧是完整的皮。
林延把削好苹果送给他，“看，很简单，熟能生巧。”
之后，陈燃偶尔会抽出时间来陪林延玩游戏。
准确说，是他玩游戏，陈燃削苹果。
次数不多，每次也待不久。
又是时隔一周，陈燃熟门熟路找到病房，却能没找到人。
募捐到的钱杯水车薪，无法支付林延高昂的治疗费，只能勉强维持他生命。
医生说，他病情恶化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无可避免吗？
陈燃不信。
坚持下，陈燃隔着厚厚的玻璃窗见到机器间好似奄奄一息的人。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碰面。
林延说谎。
削下段完整的苹果皮一点不简单。
陈燃习惯了吃苹果，却始终没学会削皮。
*
再也装睡不下去，谈珞珞讷讷问：“是那次恶化后去世的吗？”
祁子阳摇摇头，“燃哥去拜托了家里。”
声音微哽，多年过去，他想起还是唏嘘。
“燃哥太聪明，踪迹一直瞒的很好，只有最后一次，”祁子阳小口呼吸着，“是他主动暴露给叔叔阿姨的。”
不意外的，代良特意抽出时间见了他一次。
“叔叔答应下来燃哥的请求，就一个条件，”指端轻敲着中控台，祁子阳笑了，“公开确定他会接手蓝海。”
只有这样，代良在蓝海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
双方成交，然而谁也未曾料到，约定没能成功保住林延，反成为林延的催命符。
“你们聊什么呢？”代劲拉开车门，打破掉车内不知觉间沉寂下来的氛围。
祁子阳迅速反应，冲他竖中指，“聊你小时候被邻居家牧羊犬吓得尿裤子。”
眉头紧锁，代劲气极瞪人，“少胡说八道。”
“祁子阳说什么都不要信，”他转而贴近谈珞珞耳畔，“想知道什么来问我。”
小祁超绝敏感肌，敛眉直勾勾盯，“说我什么坏话？”
代劲撤身，扬目看他，“你猜。”
揉吧揉吧耳朵，谈珞珞调整好情绪，张望着找另一位。
察觉她不老实的动作，代劲低头去瞧，小姑娘探头探脑向外瞅。
扭头确认过身后空荡荡，他伸手在人眼前挥啊挥，疑惑问道：“我在这啊，找什么呢？”
“没找你，”啪叽拍开他手，谈珞珞越过他继续搜寻，“我们班主任呢”
代劲诧异地睁大眼，“你不怕了？”
以往记忆被上头的情绪冲淡，谈珞珞大言不惭，“怕什么？我什么时候怕过？”
脑袋冒出一个接一个问号，代劲奇怪不已，怎么他才走这么一会儿自闭小狗非但不再自闭还更热情了？
本来是要问介不介意陈燃坐后排的，现在看来她是不用问了。
转向唐棠，代劲询问她意思，“待会儿让我哥来后排坐可以吗？”
故事被打断，唐棠正抓耳挠腮的难受。
听见问话，她还有些许迷茫。
屈肘怼怼她，谈珞珞重复遍问话，“来个人和我们一起坐后排，能行不？”
反应明白，唐棠立即正襟危坐，连声答应。
总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那我去叫过来。”代劲纳闷地看眼她们，转身喊人去了。
等他合门走，祁子阳紧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松下来。
“你们能不能行？”他恨铁不成钢，“太奇怪太明显了。”
“没有啊，没有吧，”谈珞珞越说越没有底气，低垂着勃颈，“好的。”
唐棠完全不在意，忍不住扑去副驾追问：“后来呢后来呢，给我们讲完吧，求求你。”
“闭嘴，”祁子阳没好气地把人推回去，“人都要来了。”
费好劲儿劝回非要自己打车回家的陈燃，代劲口干舌燥。
亲手把人送上车，他方放心地行回驾驶座。
单手拧开矿泉水灌了口，他设置好导航启动车子。
后座位置，陈燃上车后便挤在角落装死不动，试图将存在感一降再降。
唐棠和谈珞珞偷摸对个眼神，各自从兜里悄么声翻翻找找，堆起一堆各式各样的小零食。
捧起小山似的零嘴，谈珞珞小心挪至陈燃身侧。
酒劲儿迟钝地浸透四肢百骸，陈燃昏昏沉沉想睡。
睡意朦胧间，陈燃小臂被戳了戳。
腹稿在迎上陈燃眼神的瞬间忘却得干净，谈珞珞慌慌忙忙把零食塞向他，毕恭毕敬道：“给您。”
不是她不争气，对于班主任的敬畏可是刻在中国学生DNA里的。
视线掠过零食，又落向满脸郑重的谈珞珞，陈燃属实没懂她这番操作。
怎么的？上供？
摇头扯扯她帽子，唐棠替人补充说明，“吃点东西垫
一垫，不然胃不舒服。”
那双与代劲别无二致的茶棕色眸子泛起笑意，藏于镜片后。
拆开包饼干，陈燃矜持道：“谢谢。”
无声观察后座境况的祁子阳安下心，他佯作不满，“你们什么时候藏的？”
将手往后一伸，祁子阳自觉摊开掌心，“快，分我点。”
陈燃抬手啪地砸入他掌间，“送我的，您哪位？”
五指登时火辣辣地疼，祁子阳紧攥着手心，难以置信地望着陈燃，泪花直朝外冒。
“赶着找打，”代劲笑话他，好心多提醒句，“他上头呢，你现在别招他。”
忿忿斜眼撂他，祁子阳矮身往衣领里躲，“你再说早点呢？”
*
抵达小区，唐棠识趣地先行离开。
晚间凉风不疾不徐，谈珞珞扶稳帽子。
余光三不五时朝旁边去，屡番想要张口却不知从何聊起。
她本也没怎么藏，代劲瞧得明白，耐心等她组织措辞开口。
步子放得再慢，目的地在那，总有到达的时候。
眼见着愈发接近单元楼，代劲按捺不住了。
他把人牵至避风的墙侧，抱胸干脆道：“想说什么现在说。”
谈珞珞弯唇笑，拉着帽檐有些不好意思，“你发现了呀。”
替她正好被拉扯歪斜的渔夫帽，代劲诚恳说：“很难不发现。”
低头捏着指尖，谈珞珞鼓鼓嘴问了，“林延的病，后来没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