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登时灯火大亮,有些刺眼。
祝无执脸色森然朝温幸妤走去。
温幸妤看着他步步逼近,脚步声好似把她的心放在地上踩。她恐惧到极致,几乎喘不过气。
屋子那么亮,他的脸那么清晰,令她止不住颤/栗。
她以为那段痛苦的记忆属于过去,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会渐行渐远,有时甚至会觉得,遭遇那一切不是温莺不是周莹,是曾经的、已经从生活中消失的,名为叫幸妤的陌生人。
她四肢都是僵硬的,无法动弹,手中的菜刀早已落在被子上,手指像是木头,无法再握住它,懦弱的无法捍卫着来之不易的自由。
祝无执站在床前,一剑挑飞被子上的菜刀,发出“哐当”落地声。
他阴着一张脸,将人从厚厚的被子里拽出来,攥着她的胳膊拉到地上,盯着她的脸恶狠狠道:“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最能哄骗人了吗?”
温幸妤对上他充满愤恨的眸子,心跟着颤了一下,垂下了头:“你冷静点。”
她声线有些发颤,脸色苍白却平静。
“冷静?”祝无执怒极反笑,他拽着温幸妤,环顾屋子,忽然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你跋山涉水,不远千里逃离我,便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
“蓬门荜户,环堵萧然,连灯都是寒酸的松明油盏,简直令人发笑!”
温幸妤挣脱不开,闻言也来了火气,反驳道:“我乐意过什么日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祝无执呀牙切齿重复,目光扫过条桌上的一块青布,蓦然停顿。
他拽着温幸妤大步上前,一剑挑开青布,赫然露出一块牌位,一方香炉。
牌位上写着几个字。
[亡夫陆观澜之位]
祝无执猛地看向温幸妤,咬牙切齿:“亡夫陆观澜?”
“那我是谁?温莺,你置我于何地?!”
温幸妤没有回应,祝无执盯着她冷漠的脸,攥着她的手臂一点点收紧。
他没有等来解释,忍无可忍挥剑。
“咔嚓”一声,牌位裂成两段,重重砸在地上。
温幸妤一时愕然:“祝长庚,你疯了吗?!”
她想蹲下去捡,祝无执一把将她扯起来甩在方桌上。
温幸妤被磕疼,她咬牙忍着没痛呼出声。
祝无执像是疯了一样,狠狠捏着她的双颊:“你竟敢供着他的牌位!”
温幸妤白着脸,倔强得一声不吭,去掰他的手。
“你为了一个死人,费尽心思逃离我,”祝无执神色骇人,眼底布满血丝,宛若索命的恶鬼:“你为了他,甚至不惜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待你不好吗?你就这般憎恶与我有关的一切……”
说到最后,他嗓子莫名干涩,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温幸妤没想到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她目光微凝,旋即神色痛苦起来。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祝无执看到她的表情,忽然觉得可笑到他想笑出声来。
五指往下,落在她纤细脖颈上,寸寸收紧。
他感受到那跳动的生机,另一只手向下,按在她温热的小腹上,紧盯着她泪花打转的眼睛,语气带着讥讽:“你杀他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犹豫?这将近三载日月,又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祝无执言辞如刀,每一句都在刺她。
温幸妤发丝散乱,神情痛苦而迷惘。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一切,忘记假山里那屈辱痛苦的噩梦。明明日子越过越好,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如今记忆如同潮水涌来,一回想起那段日子祝无执对她的折辱和圈禁,便止不住浑身发抖,喘不上气。
她张了张嘴,面色痛苦,声音很轻:“你别忘了,那孩子如何来的。”
祝无执面色一僵,心底传来一丝慌乱和钝痛,待余光瞥到那牌位,随之便是铺天盖地的愤恨:“温莺,你不如死了算了!”
温幸妤望着他阴鸷的眼睛,心中大恨。跨越千山万水,吃尽苦头,终究还是没能从他掌中逃脱。
梦寐以求的日子到头了,那还活着做什么呢?
她直直盯着祝无执的脸,恨声道:“既然如此恨我,那就杀了我,让我死,如果你今日不杀了我,那我有朝一日也要杀了你!”
“好,很好。”
祝无执咬牙切齿,眼神骇人。他猛地收紧手指,温幸妤脸色寸寸憋红。
温幸妤没有挣扎,就当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祝无执突然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捂着脖子侧过身剧烈咳嗽,眼中溢出泪水,余光瞥见祝无执恢复冷漠的脸。
他冷眼看着温幸妤咳嗽,神情淡漠:“我找了你将近三年,自然不会叫你如此轻松去死。”
温幸妤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她不明白他究竟想怎样。
他明明一直嫌弃她的出身,却又偏生要强留下她。一面折辱她,一面又告诉她,他对她有情,想跟她有个孩子。
温幸妤捂着头蹲下,崩溃流泪:“我求你放了我吧,我就是个普通人,出身又不好,什么都不会,还不识好歹。”
“你是皇帝,是天子,你想要什么美人没有?你放了我罢……”
祝无执垂眸看着蹲在地上崩溃哀哭的女人,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拾起剑收入鞘中,坐到椅子上,声音缓和:“听说你还有个亲妹妹。”
“是叫温雀,对不对?”
69
第69章
◎入宫◎
寒风钻入墙缝,冻彻骨髓。温幸妤倏地站起来,青丝乱纷纷披在两侧,脸上血色尽褪,惊怒交加:“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那双澄澈的、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时此刻如同焚了两簇烈焰,惊怒含恨的瞪着他。
祝无执像是被灼烧到了。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又放松,随之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你我乃是夫妻,你的亲人便也是我的,我自然是把她安顿在汴京的宅子里,好吃好喝供着。”
他顿了顿,嘴角突然扯出一抹古怪的笑:“不过若你我并非夫妻……温雀和你长得那般像,保不齐哪天我一个不小心…就会失手杀了她。”
温幸妤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狠狠甩去一巴掌。
格外清脆的一声。
她手掌都震得发麻,打完才意识到自己对皇帝动手。
她白着脸后退,神色戒备。
祝无执脸被打偏到一侧,他愣了一下,脸上阴云密布,一双凤眸压着火气,低斥道:“我看你是疯了,敢对我动手。”
温幸妤抖着唇怒骂:“你忘恩负义,拿我妹妹威胁我,行径连畜生都不如,我打你怎么了?”
“你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
祝无执听到她的怒骂,神色莫名恢复如常,他甚至笑了一声,听起来格外诡异,万分渗人。
“随你怎么说。”
报应?如果有的话尽管来,看看是报应来得快,还是他杀得快。
烛火摇曳中,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忽明忽暗,交叠缠绕。
温幸妤觉得祝无执比过去还要阴晴不定,令人胆颤。
这些年来,她一直不敢透露半分妹妹的消息,哪怕逃跑这么久,也不敢去查妹妹的下落,就是怕祝无执有朝一日知道了会以此威胁她。
可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知道了。
温幸妤仰头看着男人阴鸷的眉眼,从他乌沉的瞳仁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
怎么这一切就成了这样呢?当初在国公府,他多次出手相助,后来远赴同州,他亦是帮助过她。她一直认为祝无执是个好人,只是性子傲慢些。
她不明白是她看错了人,还是说祝无执变了。
祝无执垂眸望着女人恓惶发白的脸,淡声道:“走吧,京中事务堆积如山,我没空在这耽搁太久。”
温幸妤双目通红含泪,紧紧攥着手指。
可她无法拒绝,她必须跟他回去,不然妹妹……
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深吸一口气后,冷声道:“让我留封信,不然覃娘子和巧娘回来会担心。”
祝无执皱了皱眉,十分不满。
她总是这样,记挂着所有人,哪怕伺/候过她的奴婢,一个相识不久的路人,都能得到几分关心。唯独对他,永远都是一副畏惧的、拒之千里的态度。
“李游会处理好后续事宜,你且安心回京。”
温幸妤没想到这点请求他都不同意。
她还没来得说什么,就被祝无执裹上貂裘横抱起来,拉开门出了屋子。
院中风雪交加,片片雪花如同柳絮,她揪着祝无执的衣襟,用力扭头,透过层层雪幕看去。
烛火透过小小轩窗,洒到门口的积雪上,投下一块块温暖的光晕。
烛火越来越远,视野越来越模糊,直到院门一点点合拢,将那微弱的光亮,彻底隔绝。
她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