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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春莺_炩岚【完结】(88)

  温幸妤大致翻了几页扫视,而后合上,笑道:“这下就不用再劳烦你,日日来给我讲各地的风俗人情了。”

  这话说得并不大中听,好似不乐意跟高月窈见面似的。

  瓶儿默默几下两人对话,心说夫人果真不喜欢这高小姐。

  高月窈和温幸妤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移开,柔声道:“温姐姐若是喜欢此书,我过两日再把二、三卷送来。”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姐姐可要爱惜些,此书乃是孤本。”

  瓶儿竖起耳朵听着,闻言没忍住悄悄打量温幸妤的脸色。

  这话说得……可谓是绵里藏针,暗中嘲讽夫人粗鄙不爱惜东西,又彰显了自己有才有德,愿意把孤本借给个外室看。

  只见温幸妤面色一僵,旋即恢复如初,浅笑道:“如此珍品,借给我确实不妥。”

  说着,她把书推过去:“我还是求大人替我寻其他书来罢,就不夺窈娘所爱了。”

  高月窈端茶杯的动作一顿,脸色有些绷不住了,强笑道:“温姐姐这是哪里话?您留着就是,我还有很多孤本,此书算不得珍爱之物。”

  两人你来我往,言辞间机锋不断。

  瓶儿和静月暗自记下,准备入夜禀报给祝无执。

  过了小半时辰,温幸妤揉了揉额角,神色倦怠。

  高月窈见状起身,告辞道:“我先回了,温姐姐好好歇息罢。”

  温幸妤也不起身,只说让静月去送。

  高月窈回到院中,也不进屋,拢着狐裘看庭院墙角的数丛修竹,喃喃自语。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1]

  旁边的婢女没听清,疑惑道:“小姐,你说了什么?”

  高月窈回过神,笑道:“没什么,只是说汴京的雪真好看。”

  婢女点了点头,赞同道:“是啊,咱们扬州可不会下这么大的雪。”

  “等日后您嫁进王府,年年都能看汴京雪景呢。”

  高月窈笑了笑,没回应,转身推门进了屋子。

  *

  次日夜,祝无执身着鹤氅,踏雪入松鹤院。

  主屋灯火煌煌,窗纸上映美人倚榻之影,玉软花柔。

  祝无执漠然的眸光柔和了几分,推门入内。

  温幸妤正斜倚在榻上看《寰宇记》,闻声也不抬头,自顾自看书,像是入了迷。

  祝无执无奈,轻咳一声,提醒道:“我回来了。”

  温幸妤眼睛未离开书卷,随意道:“哦,你今日回得要比昨日早些。”

  祝无执站在炭炉边散了寒气,解下鹤氅挂在木架子上,挨着她坐下,把她手里的书拿走搁在一旁,笑道:“你还记得我比昨日回来早?”

  温幸妤这才姗姗抬眼瞧他。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处,百无聊赖的绕着他腰间的嵌玉绦带,随口道:“整日待着无事做,自然什么都记得清楚。”

  祝无执轻笑一声,没有接话,目光扫过旁侧书面上的《寰宇记》三个字,复捉住了温幸妤的手,握在掌心,盯着她缓声询问:“这两日看书这般入迷,连我回来都不肯抬头,可是要考个女状元?”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纳兰性德的《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全词为: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我引的“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隐含他对于富贵门阀种种束缚的逆反心态,对功名牢笼的疏离,对天地间无拘无束的追求。(不一定对哈,书上大概这么赏析的。)

  57

  第57章

  ◎我算什么?◎

  温幸妤嗔了他一眼:“你惯会揶揄我。”

  神色如常,不慌不乱。

  祝无执将人揽进怀里,轻笑一声转了话头:“过几日宗祠修缮完毕,祖母和祝家其他祖先的牌位也已重制完,届时你同我一起祭祖。”

  温幸讶然看他:“我去…不太好吧?祭祖哪有带外室的,你也不怕被祖宗降罪。”

  祝无执垂着眼,揉捏着她软白的指尖,漫不经心道:“降罪?若不是我,他们早都沦为孤魂野鬼。如今有人敬香祭拜,识相些的,就该好好保佑你我福寿绵长,这样才能多受几年香火。”

  温幸妤面色复杂的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了。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就他能说得出口。

  果真桀骜恣肆。

  她抽回了手指,问道:“那你不怕日后的妻子得知此事,会恼怒生气吗?”

  祝无执凤目微抬,语气缓和:“谁告诉你我现在要娶妻?”

  温幸妤蹙眉,语气有些不可置信:“不娶妻?”

  祝无执嗯了一声,并不解释。

  前些日子,他让曹颂送来了京中家世清白显赫,尚未婚配的闺秀画像,想着挑个温婉大方,有容人之量的正妻。

  哪知翻了一遍画册,没一个合适的。

  贤淑宽和的,行事大多古板无趣。行事活泛聪慧的,性子又太骄横泼辣。

  两者皆备的,又貌若无盐,着实无法入眼。

  且不说别的,这些女子除了家世,竟没一处比得上温幸妤。

  最后思来想去,决定先把这事搁置,等日后有合适的再说。

  温幸妤没再说什么。

  祝无执决定的事情,就算她有异议,也没有用。

  沉默片刻,她忽然小声道:“说起祭祀……”

  “嗯?”

  “接近年关了,我想……去铁佛寺给观澜哥上柱香。”

  上次回来后,祝无执就把观澜哥的骨灰供至铁佛寺,并未隐瞒她。

  揽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旋即头顶传来青年冷淡的嗓音:“这段时日这般听话,是为了让我同意你去给他上香?”

  温幸妤被迫伏在他胸口,她仰起脸看他,眼眶有些红:“不…只是你提到祭祖,我便想起了观澜哥。”

  “当年他死的时候连块碑都没有,现在又孤零零在寺庙里,无人祭拜无人敬香。我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眼中的泪花映着烛火,波光潋滟,惹人怜惜。就连说话的嗓音,都那般轻柔。

  “长庚,你陪我去罢,好歹……他也是你的恩人。”

  祝无执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她雾蒙蒙的眼睛上,好似跌进了一汪冰冷潮湿的湖水,拖他溺毙。

  呼吸几欲凝滞。

  良久,他松开了手,沉默起身,取下了木架上的狐裘,穿戴好后,扫了眼榻边泫然欲泣的女人,神色平静往门外走。

  “后日我会安排马车,送你去铁佛寺。”

  温幸妤站起身,手足无措道:“好……”

  “这么晚了,你去哪?”

  祝无执开门的手微顿,头也不回:“去书房处理政事。”

  说罢,他拉开门大步去了。

  寒冷雪气涌入门内,烛火随之摇曳跳跃,很快又恢复平静。

  温幸妤转身透过窗纸,看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

  她垂下眼,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芳澜小心开口。

  “夫人,歇息罢,大人等气消了,会来看你的。”

  温幸妤回过神来,扯出个苦涩的笑:“但愿如此。”

  祝无执走出枕月院,脸上的平静之色顷刻消失。

  他脑海里循环往复着温幸妤饱含泪水的眼睛,心烦意乱。

  本该当场发作的,本该直接拒绝的。

  可他想,只不过是一个死人,一个化成灰都未真正得到过她的死人。

  温幸妤想去祭拜,也不过是念着当年未婚夫妻那点情分。念着陆观澜那点可笑的、寒酸的温情。

  雪花飘飘洒洒,寒风肆虐。

  他抬手拂去肩头雪粒,明明已想通,那双凤目却愈发阴郁。

  分明知道他发了怒,却不知道追出来。

  他不明白,陆观澜跟她相识不到一载,而他跟她同榻将近三载。她凭什么如此惦念一个死人。

  甚至当着他的面,哭着央求去祭拜前未婚夫。

  那他算什么?

  夜半三更,主院书房烛火昏昏,窗纸上传来轻轻的拍打声。

  祝无执搁下朱笔,阖上奏章转过头去。窗外雪愈发大了,在檐角灯笼的映照下、寒风的裹挟下,斜斜打在窗纸上,映出模糊冰冷的影。

  她睡了吗?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恐慌吗?

  想必是不会的。

  她能念着化成灰的陆观澜寂不寂寞,能担忧薛见春日子过得顺不顺畅,甚至会体贴婢女小厮会不会受冻生病。

  却唯独不会顾念他。

  那样的没心肝儿。

  汴京下了一夜的雪,摄政王府主院的书房,也燃了一夜的灯。

  *

  翌日,温幸妤起了大早,照常看了一日《寰宇记》。

  祝无执好似很忙,上朝后就留在宫里,直到子时都未归来,只派了曹颂来传话,说政务繁忙,要歇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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