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觉得以顾时安的才智今夜应当不成问题,便没有跟着,而是去后院陪伴姜姮。
姜姮正对着铜镜研究新买的胭脂和乳霜。
从前没有兴趣时,丁点都不肯碰,一旦内心热情被唤醒,就恨不得抱着这些东西不撒手。
姜姮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爱与恨,浓烈且界限分明。
梁潇原本不想打扰她,不想扫她的兴,可见她埋首痴迷于胭脂水粉,自打他进来只在最初朝他打了声招呼,剩下的时间愣是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他顺着绣榻往她身边挪了挪,故意拔高声调,道:“姮姮,我要跟你说件好事。”
姜姮从描金螺钿盒中蘸了胭脂,指尖一点嫣红,细致地往唇上涂抹,闻言只是极敷衍地应了声:“嗯?”
梁潇深感挫败,还是硬着头皮道:“顾时安带人去扫贼巢去了,很快你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姜姮半点惊喜都没有,把手边灯烛正了正,照亮刚刚静心做好的妆容,再没有了下文。
梁潇干脆厚着脸皮,凑到姜姮身边,搬了张杌凳紧挨着她坐,认真道:“姮姮,明天再画吧,陪我说说话。”
姜姮本来不想理他,可他神情语气皆哀哀戚戚,姜姮有些不忍心,恋恋不舍地把妆盒推开,抬眸看向梁潇,百无聊赖地问:“说什么?”
梁潇:“……你不爱我。”
他见姜姮神色平静,一点哄他的意思都没有,便又十分矫情地添了句:“你就是不爱我。”
姜姮唇角略微抽搐,十分无奈地冲梁潇道:“辰景,咱们商量件事吧。你跟我好好说话,好歹一把年纪的人了,真当自己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啊。”
梁潇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将荡漾春心湃得凉凉的。
他伤心之余,腹诽:我不年轻了,我不是少年郎了,你也不是少女啊,整天描眉画眼的,连夫君都不理,给谁看啊。
但他绝没有胆子说出来,甚至于察觉到姜姮对着铜镜打瞌睡,连忙识趣地起身告辞,走之前还乖巧地把杌凳挪回原处。
出了门,见月华满地,繁星如洗,忍不住叹息,再这么下去,他的地位与威严何存?
梁潇天生爱操心的命,是做不到像姜姮那般安枕无忧,虽然知道顾时安出手必会乘胜而归,但还是在正堂等着他,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时,顾时安才回来。
他满脸疲惫,眼睛却亮,袖角上还沾了点血,一进屋没说话,先捧过茶壶咕咚咕咚灌水。
梁潇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一定遇到了不小的反击,胜得艰难。”
顾时安悄悄掩藏起手上的伤,故作轻松道:“还行,也就那么回事,强弩之末,不值一提。”
梁潇瞧着他,神情蓦然幽深。
顾时安歇过劲儿来,才觉得他今天很奇怪,那张脸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隐匿于云山雾罩中,高深莫测。
他刚想开口问,梁潇却道:“你休息吧,把借的禁军尽快还回去,免得授人以柄,还有,手上的伤记得上药。”
顾时安拽住他,“你去哪儿?”
梁潇微笑道:“祸患已除,过几日就是中秋节,我想带姮姮出去看灯会。”
顾时安紧凝着他,没说话。
梁潇却先一步道:“我想与姮姮单独相处,就不请你了。”
说完,他轻轻拂掉顾时安的手,负袖离去。
顾时安瞧他这架势,像极了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想骂人,嘴张到一半,眼见梁潇疾步如骤,又默默忍了回去。
分别在即,还是不吵了。
纵然顾时安心里不快,还是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中秋夜宴,他心道就算要出去看灯会,也得吃了饭再去。
碍于脸面,没有亲自去请,遣了个侍女去请梁潇和姜姮,却没想那侍女不多久回来,屈膝禀道:“郎君留了张字条,说他和娘子出去用膳,不劳相国费心。”
说罢,把字条呈上。
那是一张洒花薄宣纸,龙飞凤舞的一行字草字,看得出来极随意。
顾时安低头看了许久,把字条放下,极有涵养地点头,把随侍都遣退。
待人都走了,花厅只剩下他自己,他才慢慢将字条重新拿起来,一下一下撕碎,挥手扬开。
太欺负人了!
顾时安只觉胸膛里怒气翻涌,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恨不得把地上的碎纸屑捡起来再撕一遍。
他原先以为梁潇是个混蛋,姜姮不会像他这么狠心,至少今日是团圆佳节,她明知自己亲人离散,孤身一人,既然在府里,至少过来陪他吃顿饭吧。
他越想越气,甚至有种委屈的感觉,立在窗边仰望天边圆月,眼眶竟红了。
管家不放心他,悄悄进来看,见他默然现在窗前寡言寥落,安慰道:“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散了也好。大相公这等身份,京中俊彦高官皆争相结交,还愁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相伴吗?”
顾时安心口梗着一口气,别扭地心想,那怎么能一样呢?那些人想结交他,看重的是他的权势地位,只有那两个是与他相识于微时,同甘共苦过的。
他的思绪略微一滞,觉察出些蹊跷。
他皱眉仰头看向云天,相府是在广平坊,这是达官显贵云集之所,历来安静肃穆,哪怕是这等良宵佳节,也不曾有半点喧嚣飘进这深宅红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