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沉酽夜色之外,遥遥天边略微透出些红,像是被灯会耀亮的。
杳长的闹市街衢,星火如昼,人流似织。
灯会上挤挤挨挨,一柱香过去都向前走不了几步。梁潇罕见没有戴面具,一袭墨缎宽袍负袖而行,身侧跟着头戴帷幔的姜姮。
姜姮的裙摆过长,不时趔趄一两步,梁潇便停住步子等她。
因祸患皆除,两人身边甚至没带多少护卫。人群熙熙攘攘,几乎都被冲到几丈开外。
姜姮的帷幔垂下重重叠叠的素纱,将面容遮得严实,她似乎习惯了这身衣裙,跟在梁潇身侧走得愈加平稳。
闹市里有踩杆的,周围有许多孩童在瞧热闹,梁潇顿住步子,不想继续往前走,想避开这里孩子多的地方。
他负袖转身便走,没走几步,霍得停住侧身,一柄利剑从他原先站过的地方刺过来。
但那一剑似乎只是想绊住他,更多黑衣人从四面袭来,手持利剑,攻向姜姮。
姜姮站在原地,抬眸环视,蓦地,从腰中抽出一柄软剑,气势汹汹地迎敌。
他实在受够这帷幔和衫裙,干脆扯下来帷幔,撕下一截裙纱。
层层叠叠的素纱之下,俨然是一张男人的脸。
虞清怒道:“小爷今日非把你们这群杂种都收拾了。”
刺客们惊觉上当,忙要撤退,却觉周围逃窜之路皆被堵塞,人群中的便服护卫纷纷围上来。
刺客们惊觉身陷末路,干脆殊死一搏,招招狠戾,步步凶煞。
虞清没在怕的,这么些日子躲在暗处筹备,早就憋坏了,如今得以放开手脚打一架,甚是酣畅淋漓。
便服护卫分出一半疏散人群,一半帮虞清迎敌,缠斗了许久,终于全部擒拿,梁潇下令不留活口,全部就地击杀。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尘埃落定,梁潇去到街尾早就候在那里的马车,姜姮正在里面睡得香,而晏晏则趴在她身边吃糖。
梁潇换了件外裳,揣了香丸在身上,生怕身上残留着血腥味儿熏到妻女。
他挑帘上车,晏晏见着他眼睛一亮,朝他伸手要抱抱。
梁潇抱了抱她,立即放下,改抱姜姮。
他刚刚把姜姮放到膝上,她就从睡梦中醒来。
懒懒困倦,神色迷离地问:“为什么要走得这样匆忙?连和时安告别的时间都不留?”
梁潇轻声道:“他身边有荣康帝的探子,若是我表现得太过信任他,这对他来说是麻烦。这样刚刚好,他必然气我,传到荣康帝的耳中,也会对时安放心许多。”
姜姮揉了揉眼睛,拢住晏晏,问:“你怎么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就算成功了,那些刺客也不可能活命啊。”
梁潇一笑:“因为我了解她,她和我一样,是天生的赌徒。都死光了有什么,只要能杀你,能让我和时安痛苦一辈子,她就高兴了。”
第122章 番外:嬿好
暗夜中秋风萧索, 马车朝着城门疾驰,姜姮白天被梁潇哄着饮了一盏安神汤,一整天总是困倦哈欠, 此刻伏在梁潇膝头, 感受着随马车渐渐远离金陵,却睡不着了。
她仰头看梁潇, 蝶翼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是你的阿姐吗?”
梁潇神色微黯,但随即释然, 他道:“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恨我,她恨我当年生了病, 母亲和舅舅为给我看病而把她卖了。只不过在最初,这份恨里掺杂了一丝丝亲情,毕竟我曾是这个世上她唯一能信任的亲人。”
梁潇说得心底沉重,拢着姜姮, 陷入沉默。
姜姮静静凝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发奇想:“我们先不回槐县, 转去吴江看看吧。”
梁潇一愣,面露惊讶。
姜姮笑靥微绽:“我想看看你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
梁潇再度陷入沉默,半晌才道:“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些平常的山水。”
“我不信,他们都说那里可美了, 山美水美,人杰地灵。”姜姮越说越精神,眼睛明亮如星,紧紧凝着梁潇的脸,满是渴求,拽了拽他的袖角, 哀求道:“去吧,带我和晏晏去看看吧。”
她说完,不忘轻捏了捏晏晏的脸,晏晏立即会意,甜甜笑道:“爹爹,你就带我和娘亲去吧。”
梁潇倏然僵住,望着晏晏,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晏晏吮着拇指不说话。
姜姮从梁潇身上坐起来,拢着晏晏在她耳边低语,末了,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晏晏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朝梁潇伸出双臂。
梁潇把她抱进怀里,她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一本正经,糯糯地说:“爹爹,你是我的爹爹。”
梁潇盼了许久,可当真盼到时,却一阵阵恍惚,看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女儿,生怕这是一场梦。
他许久未言,晏晏先不耐烦了,嘟嘴看他,小手往上挪,捏了捏他的耳朵,“爹爹,我想去吴江玩,我想坐船,想吃好吃的。”
女儿发话,梁潇哪有不从,立即应允,着令车夫调转马头。
夜色沉酽,城外道路迢迢,马车很快消失在黑夜薄雾之中。
道边松柏随风轻轻摇曳,蓊郁枝桠掩映下,一道秀颀的身影立在那里,目光痴怔地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背影孤寂。
管家不解:“大相公何必再来送他们?这般不告而别,忒得没情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