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允诺姜姮,以后可以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但姜姮得了承诺,临出门时还是把帷帽戴上了。
梁潇正对镜拨弄自己的面具,见状笑问:“你不是不喜欢那玩意吗?怎得又戴上了?”
姜姮反问:“那你为什么还戴面具?”
梁潇道:“你跟我能一样嘛。”他执掌神器近十年,受朝臣参拜,识得他的人无数,为保险起见,这面具还得再多戴几年。
而姜姮在最初的七年里一直住在王府里,不曾外出见人,小别山一役之前,她更是人们心中“早逝”的摄政王妃,没什么存在感,在多年后的西南小镇,她当然可以不做任何遮挡地安然漫步在阳光之下。
若是连这个他都无法保证,那他还有什么资格谈让她余生安稳幸福。
姜姮拨弄着帷帽垂下的素纱,凑到梁潇怀里,轻声道:“辰景,我想还是再保险一些吧,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和疏忽再闹出什么乱子。”
她抬手抚上梁潇的眉宇,想把上面的褶皱抚平,“我知道你能保护我的,可是我也不想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你身上啊,我又不是孩子了。”
梁潇拢住她,于她耳畔道:“姮姮,我总觉得我给你的太少了,不够,远远不够。”
姜姮觉得他这个人实在过于拧巴,夫妻之间本就是相互扶持的,说什么给得太少、不够这样的话。
可这样的拧巴却又无端让人觉得甜蜜。
姜姮微微垂眸,颊边娇靥初绽,甜美柔潋,勾住梁潇的脖子,用额头蹭了蹭他。
这样的亲昵具有十足的安抚作用,梁潇心中的低怅逐渐消退,拢着姜姮,眉宇舒开,朝她微微一笑。
他们所在的是梁州夏瞳镇,这里四面环山,闭塞保守,街上的女子大多都戴帷帽或是面纱,相较之下,不戴的反而招眼。
姜姮透过素纱看出去,街衢两侧商铺门大敞,货物琳琅满目,颇具特色。
姜姮不见得会买多少东西,但她喜欢这样悠闲漫步的感觉,不必着急去做什么,有大把光阴可供消磨挥霍。
晏晏显然也喜欢,她除了喜欢闲逛,还喜欢买。
糖人,要;布娃娃,要;小猴子面具,要;桂花糖糯米糕栗子酥,统统都要。
不消半个时辰,梁潇怀里已经堆满了货品。
他早先把虞清遣回槐县给崔兰若送信去了,身边倒是跟着许多暗卫,但他想好好享受一家三口的时光,不让他们上前。
所以,只能他自己应付他家小公主了。
晏晏一边舔着糖人,一边四处张望,寻摸更可心的东西。
梁潇从小山堆高的锦盒上探出一双眼睛,无奈地看向姜姮,姜姮忍不住笑开,从他怀里拿过来一些锦盒,帮他分担。
晏晏自打记事便生活在槐县,那地方贫瘠封闭,物资缺乏,后来到了金陵,虽然是锦绣繁华的富贵堆儿,但一直住在章台行宫,从未看过外面的热闹。
乍一到了闹市,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想要。
梁潇原本是想对女儿百依百顺的,可眼见她在买了一堆鸡零狗碎之后,还想买一尊五尺高的关公铜像,忙和姜姮一起把她架回邸舍。
晏晏扑通着小短腿儿表示抗议,被姜姮瞪了一眼,不情不愿地瘪嘴老实了。
他们租住的邸舍是当地有名的,客房外连着庭院,庭院内还有温泉,热汤顺着竹引汩汩淌出,周围松柏蓊郁环绕,碎石小路,曲径通幽。
堂倌在温泉上摆了几张碧玉盘子,盘子上盛着切好的梨和刚出锅的炒栗子,顺着水流飘摆,馨香四溢。
晏晏最喜欢吃炒栗子,梁潇给她剥了小半盘之后,她才肯对他笑一笑,算是把刚才他不许她买关公铜像的事盖过去了。
姜姮穿着亵衣坐在温泉石台上,看父女两人别扭来别扭去,唇边始终挂着温柔的笑,目光微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她正想得出神,肩上一暖,梁潇不知何时上岸绕到了她身后,给她披上了外裳,
他从身后抱住她,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你不是在担心崔兰若?”
姜姮未立即回答,而是去看晏晏,见她老老实实坐在温泉池边的篾竹圈椅里吃栗子,未曾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内,才舒了口气,轻轻颔首。
“我怕她错过爱人,又怕她当真要回京,去面对那些无休无止的权力纷争。”
此题在梁潇这里也是无解,世间安得两全法,即便是他自己,最后也是舍一得一。
梁潇搂着姜姮,耐心地安慰:“没有两全其美的,总要做出选择的,只要是她遵从自己本心做出的选择,我们便只有祝福。”
姜姮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的道:“如果官家不是官家,只是个寻常百姓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安心把兰若嫁给他了。”
梁潇失笑:“这怎么可能?”
是呀,不可能。
姜姮心想,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梁潇。
她轻轻拢住他的脖子,踮起身,凑到梁潇脸边,印在他额上一吻。
梁潇尝到滋味,心旌神摇,想要追逐她的唇瓣,却被她偏头躲开,含笑看了一眼坐在温泉池边的晏晏。
梁潇只得作罢,搂着她唉声叹气。
晏晏将栗子吃完,裹着羊毛毯子啪嗒啪嗒跑过来,拽梁潇的衣袖,道:“爹爹,我想吃蜂蜜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