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想得入神,被燕兰敲了一下后脑勺,“想什么呢,赶紧收拾一下,大人要出门了。”
“哦哦。”
小厮抬头,案后的清贵男子已经站了起身,最后看一眼公文,活动活动手腕,“好了,走吧。”
小厮赶紧打开门,沁凉的夜风灌了进来,等大人快步出门之后,他连忙跟在燕兰身后,一起快出去。
他小声问:“燕兰哥,咱们这是去哪呢?”
燕兰敲敲他的脑门,“小孩子别问,跟上。”
小厮委屈摸摸脑门,他不小了好不好?连忙跟着翻身上了马。
一行人快马而出,往南门疾驰而去。
有一点,小厮倒是猜错了,他家大人的家人长辈并没有过世。
因临时有事耽搁,荣王入夜才搁下笔,之后快马出城,赶了半夜,一路出了奚州界,才放马徐徐而行。
雨已经停了,朝阳喷薄,漫山遍野的芳草繁翠,远处微微泥泞的驿道上,缓缓驰来一辆半新的蓝帷马车。
二三十个从人,两三辆小车,荣王快马迎上,车帘掀起,露出一只关节有些变形的手,和一张面庞苍老却双目仍见有神的老妇面庞。
老妇身边,偎依着一个粉红色丝结的总角女童,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黑又亮,贴着祖母手臂,好奇看着荣王。
荣王不禁一笑:“这是彘儿?都这么大了?”
“不是她个小东西还有谁?”
魏太妃瞥了他一眼:“你一走好几年,当然不认得了。”
荣王无奈:“母后,职责所在,哪能说走就走?”
他可是每个月都有写信问安的,见到新奇的,或者当季的,都不忘往皋京送一份。
魏太妃打量荣王一眼,荣王几年前出京任职,先到豫西再到青州道,因后者是临期调度,连皋京都未曾回,一走已经了六七年。
此时再见,荣王一袭青袍,为一方父母官已久,气质沉淀下来,微笑从容,长了年岁,眉目却更见疏朗。
天高海阔,大好男儿,一展其志,是大好事。
人生在世,想做值得做的,还有好多。
所以当初荣王说想离京,魏太妃没多迟疑就同意了。
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魏太妃最后一点牵挂也放下来了。
——既荣王视她为母,她亦待其为子,不管她与他的父亲曾经有个怎么样的纠葛。
如今再见,魏太妃点了点头,她和荣王说过几句,之后抬眼仰看青空高岗绿茵野地,不禁长长吐了一口。
“青州。”
她的故乡,阔别数十载后,她又再回来了。
魏太妃已届高龄,近来常常容易感觉疲倦,御医诊平安脉,也暗示说人年纪大了,五内渐见衰相乃常症,非病,也不可逆也。
魏太妃青年时战伤不少,后来饱受困厄,身体并不好,当年就曾一度垂危过,后养着养着,却又顺遂过了这么多年,并没什么病痛,她很满足,并不觉有什么遗憾。
唯一希冀的,就是有生之年回乡祭祖一次。
说来她就来了,并且拒绝了所有人的陪同,只带上一直承欢膝下的孙女,轻车简从,直奔青州。
接下来,并没什么好说的。
魏太妃并没表明身份,被荣王接回城郊早已准备好的一座别院,次日大祭了魏氏列祖列宗。
三跪九叩,默念祭文,最后敬香,完事之后,起身,在大殿外的莲花台上站了片刻,却先让荣王回去忙去。
她摸摸孙女的脑袋,笑了下:“彘儿,和祖母去一个地方?”
粉妆玉砌的女童“哦”一声,笑着牵紧祖母的手。
……
郊北,距魏氏祖坟大约三十里的地方,一个向阳的缓坡,有一个半新不旧的坟茔。
不知什么时候安的,附近村民是治河后回迁的,回迁回来时就见在了,就坐落在农田不远处的小山丘,不过当时是新的,现在半新不旧。
青石墓碑,却看不清碑文,哪怕新的那个时候,这个坟茔从来不见人拜祭,却也没长什么杂草,有人说偶尔会有过看坟人过来拔一拔草,但也没拔得多仔细。
不过也没人扒了开荒,一来不需要开这么高,二来那边山地据说是一个去了京城当官的贵人的。
对于屁大点事都能传三月的乡村,这个有些神秘色彩的坟茔让村民稀奇了几年。
有说是大官人的外室的,有些说是庶子庶女的,反正乱猜一气。
不过今日,有个农妇偶尔伸腰时无意一瞥,“嗳嗳,你们看,那个坟有人了!”
大家闻声望去,可不是有人拜祭了,好几辆车,中间,一个老的和一个小的!
山丘上。
魏太妃立在坟茔前,海风拂过她的衣摆,晏修指挥人烧的香烛冥镪已经到了尾声,她一动不动站了已经许久。
她神情有些复杂,最后,她对彘儿说:“去吧,去磕一个头。”
彘儿乖乖点头,被晏修牵着,上前磕了一个头。
燕殷。
彘儿的父亲。
她心爱小儿子唯一的骨血。
看在她的两个孩儿份上,让彘儿给他磕一个头。
这是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只此一次,这次之后,她不会再来了。
她也没告诉小女孩这是谁,小女孩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她希望她快乐成长,她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