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理政,周瑄坐在侧边旁听。
王家进宫,几个舅舅禀完正事,便与当今和王皇后聊起族中子女。
周瑄抿着唇,一言不发。
伊始还能听进去谈话,后来脑子里冒出一张脸,白净的,杏眼桃腮的,笑嘻嘻的,绷着脸的,一本正经的。
扰的他心烦气躁。
今日厚朴未来陪读,他能作甚?
是不是荒废了课业,同那小丫头厮混?
他捏的指尖发白,书页发出晦涩的响动。
当今凛眸看来,王家三个郎君亦跟着投去目光。
王皇后见周瑄恍惚失神的模样,不禁掩唇轻咳一声。
周瑄并没听见,眉心蹙成一拢。
便见面前伸来一只素白的手,他倏地回过神,然面上却依旧清清淡淡,瞧不出半点惊讶的痕迹,小小年纪,已有城府。
抬起眼皮,调整了情绪望向当今。
“今日你王家舅舅带了几个表姊妹进宫,你且过去看看,不必与我们拘着。”
这是让他出去,大人有话要聊的意思。
周瑄起身作揖,随后离开。
脚尖抬起时,听到身后隐约传来“外戚与士族,自然要优于考虑外戚”的字眼。
他回头扫去,三舅正好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三舅舅转为笑脸,继而与当今侃侃而谈,聊得,是他家中几个女娘。
先前当今与他说起过皇族与外戚联姻,均衡势力,亦可帮助分切士族。
此消彼长,是以才能围绕皇权而不至于生出野心。
他去坐了会儿,那几个表姊妹看见他,如临大敌。
纷纷站起来局促的捏着帕子。
也没聊多久,片刻后,他便告辞离开。
人将走,年龄稍大点的便拽了拽当中小女娘,神秘兮兮道:“二娘,你未来郎君真是又威风又俊俏。”
被唤作“二娘”的王毓,腾的红了脸,捂着腮颊嗔道:“大姐姐莫要拿我开涮。”
八九岁的小娘子,无非听了几句长辈的私房话,便都记在心里,也知道将来的皇后,定要从他们王家出来的。
而与周瑄年龄相仿的姊妹中,也只王毓合适。
调侃了几句,又听见她们窸窸窣窣。
“可你未来小郎君,看起来并不好想与,冷淡的厉害。”
“是了,我瞧他一眼,浑身起鸡皮疙瘩。”
“对外人冷淡也无妨,日后待咱们二娘热络便好。”
“就是,就是,二娘,你真是好福气。”
...
王毓羞涩的低下头,虽嘴里说着“胡话”,可心里美滋滋的。
当今尚未立储君,但六皇子的母后是皇后,老师又是魏尚书和光禄大夫,任是哪个皇子都比不了这排场。
她悄悄垫着脚往外看,看见周瑄清隽的背影,绕过湘妃竹,消失在月门处。
秋日风总是又干又烈,刮在脸上似小刀一般,又不如冬日的凌厉,只将头发吹得狂乱,衣袍扯得飞扬罢了。
谢瑛拄着胳膊,打了个哈欠,伸手指着黑子道:“哥哥,你再想想。”
将要落子的何琼之猛地缩回手,瞪圆眼珠看过去。
“你若是下在这处,那我白子可以呈包剿之势,吃掉这一片。”她大略指了一圈。
何琼之拍着胸口,连声道:“幸亏妹妹提醒的早。”
谢瑛等的安静,索性两只手都挪到案面,捧着腮颊慢慢悠悠晃起腿来。
她很喜欢同何琼之一起玩,不仅仅因为何琼之人好,还有一层原因,当她同他交往时,阿耶阿娘便格外宽容,仿佛呵斥的时间也少了。
便是出去玩,一时忘了时辰,也顶多说两句,不至于推到小佛堂站规矩。
与她而言,何家,何家哥哥就像是世外桃源。
“下这儿呢?”何琼之试探着捻了捻棋子。
谢瑛摇头:“不成的,便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何琼之脑子都大了,这儿也不行,那儿也不行。
就在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时,小厮来报,道六皇子来了。
他瞬间松了口气,捏着黑子往棋盒里一扔,道:“妹妹,我棋艺不好,等会儿让殿下与你下。”
谢瑛一听,小脸登时垮了。
忙拂了拂裙摆跳下来,摆手:“不用了,我下的有些累了。”
发间的珠花跟着一颤,两人往外看去,一身形笔直的少年撩起袍子,逆光而来。
清朗的风吹着他,徐徐缓缓,那目光从容不迫,却又极具审视的扫了一圈,而后望见榻上那张搁着棋盘的矮几。
“在下棋?”
何琼之摸了摸脑袋,刚要回话。
谢瑛比他更快,答道:“下完了。”
听意思,是怕周瑄拉着她下棋?
周瑄咬着牙,没有回应。
他知道,何琼之是不爱下棋的,如今倒好,为了个小丫头,竟连不沾手的东西都开始学习了。
这是完全被她拿捏住了。
他沉着气,暗暗骂道:厚朴,你可真没出息。
他来后没有片刻,谢瑛便借口乏了,吩咐婆子去套车回家。
何琼之将人远远送出门口,又依依不舍目送着直到看不见踪迹。
这才折返。
“何大娘子是要给你定娃娃亲?”
何琼之一愣,“啊?”
周瑄笑,低眸摸着茶盏上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