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重来,她会换个更好的方式与他分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宫中挂起白幡,她却只能远远看着,他在人群里。
瘦削的身影冷冽疏离,不近人情的脸,始终用一双深邃冷淡的眸子警惕的看着每个人。
离京那日,风卷积着沙土,劈头盖脸砸来。
谢瑛躲在城墙后,透过缝隙看他利落的翻身上马,旌旗猎猎,鼓声擂响,一骑绝尘,于重重人影中飞奔而去。
自此,她与他,再无音讯往来。
.....
微雨蒙蒙,杏花夹着雨露透出浅淡而湿润的纯白。
廊庑下,清瘦的少女低着头,绞着衣角,虽呈恭敬状,可从后脊的弧度看来,却有种打不断的倔强。
谢宏阔手中握着戒尺,目光凛凛的瞪着她。
好话狠话说遍,谢瑛还是不肯应声。
果真是个执拗的性子,天生与谢家不对付。
及笄礼过,他为她千挑万选了夫婿,她不点头,将那一幅幅画有小郎君的卷轴扔到了炭盆中,烧的灰都不剩。
承载了诸多人期盼的六皇子被遣往边境,大势倾颓,不少人已经倒伐,四皇子府门庭若市,贵妃娘娘万千宠爱于一身。
往后朝堂由谁主宰,已然分明。
他为谢瑛选的夫婿,是与四皇子密切相关的谋臣,重臣。
谢瑛的手心通红,犹有被责罚时的麻木
她低着头,微弱而又决绝的回答:“我不嫁,我的夫婿,我自己选。”
“你阿姊,阿兄,哪个有你这样叛逆无状?”
“那我阿姊如今是何下场?我的两个小外甥早夭,姐夫被斩,阿姊入紫霄观,这是你给她选的前程,我不要!”
“放肆!”
“阿耶,或者死,或者我自己选,我只搁下这一句,绝不妥协。”
“孽障!”
啪的一声脆响,戒尺撞击着石砖崩裂成两截。
雨渐大,谢瑛浑身发冷,她抬起手,慢慢抹去额头上的水雾。
乌青的天,夹着几许光亮,很快又重叠起灰暗,在院落上空,遮罩严密。
轰隆一声,马车颠簸,陷入泥泞,车夫调整了数次,终不得解脱,遂跳下车辕,小跑着来到车帷下,垫脚急道:“娘子,得先等等,我去找人推车。”
谢瑛抓着车壁,稳定后才撩起车帷。
雨下的厉害,两侧的树木葱茏,浸润着浓烈的雾气。
白露和寒露都下了车,她拢好帷帽,跟着弯腰下去。
绣鞋很快沾上泥水,那坑实在曲折,又在上坡路上,三人推了许久仍卡的很死。
耳畔传来马蹄声,谢瑛转身,看见下行驶来一辆翠顶马车。
在她们尚未求助之前,车上人撩开前帘,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一眼,谢瑛愣了下。
那只手生的好看,细长清秀,食指有茧子,便知是读书写字的缘故,她的眼睛一直盯在手上,以至于那人探身出来都未发现。
“姑娘?”
谢瑛从怔愣中回神,隔着罩纱,能看清他白皙的皮肤,儒雅的神态,她有瞬间的恍惚,仿佛眼前站着的人,是他。
风吹着雨水黏在她身上,男子略微弓腰替她挡去冷意。
“姑娘,你拿一下伞,我去推车。”
伞骨上有他的温度,很暖,甚至能闻到墨香气。
谢瑛看着他,与车夫一起站在后头,屈膝往上推,雨水混着泥土不时浇灌他的裤腿,白净的脸温和平缓,没有一丝焦躁。
马车从坑里推出去,他踉跄了下,险些栽进去。
“你们也去紫霄观?”
鬼使神差,谢瑛将帕子递给他,问。
男子道谢,接过去擦拭着脸庞。
眉眼间,透着文人书生气,并不迂腐的文雅。
他拇指抵着帕子上的荷花,看见泥脏后有些不好意思,“是去紫霄观,寻孤本经书。”
末了,又道:“姑娘的帕子脏了,等我拿回去洗净,还给你。”
“好。”
人走后,谢瑛重新坐上马车,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方才她看的真切,男子的车辕上刻着“云”字,京中姓云的门户不多,她听说过的只忠义伯爵府一家。
忠义伯爵府的郎君是读书人的榜样,在中进士后便按部就班入了弘文馆,如今有魏尚书的赏识,想来官路会平步青云。
此人不重名利,潜心修行,故而口碑极好。
他不似旁人一般,学着文人墨客的吟风弄月,相反,他极沉得住气,不去以诗词歌赋为名头的聚会,不去酒/色场所,更不会为了攀附而卑躬屈膝。
谢瑛攥着衣角,决意好生瞧瞧此人。
紫霄观的后山,因为一场雨而变得郁葱生机。
谢瑛特意屏退了白露和寒露,独自沿着云六郎的踪迹跟上去,又在分叉路时停留片刻,如愿遇到折返的云六郎。
她依旧戴着帷帽,穿一袭秋香色襦裙,挽着泥金帔子,微风吹来,衣裙浮动。
云六郎居高临下看了眼,随即顿住脚步,作揖。
“姑娘。”
谢瑛回礼,见他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叠的四方齐整,递到面前。
谢瑛接过来,“郎君找到孤本了吗?”
“找到了。”
“是哪一本?”
“文始真人的手抄本《文始真经》,不过仍是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