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心脚下。”云六郎将斜出的枝子拨开，山路本就崎岖，乱石居多。
谢瑛拎起裙摆，迈过石头后脚一扭，云六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后来的云六郎想，那一刻好像起了风，夹着大槐树的香味，谢瑛的帽纱被拂开，露出一张白皙素净的小脸，如出水芙蓉，面庞秀美，眼底漆黑，秀挺的鼻梁清楚薄薄的汗，丹唇微启，下颌线柔润滑腻，他不敢再看，别开眼将人扶正，慌乱的背过身去。
心跳乱了。
攥住的掌心全是汗。
脑中仿佛涌出无数美好的诗句，想吟诵，可又觉得唐突，生生咽下去。
他耳根滚烫。
谢瑛索性将帽纱撩起来，朝着云六郎莞尔一笑：“郎君，可吓着你了。”
云六郎摆手，“不会，姑娘貌若天仙。”
那是谢瑛居心叵测的相遇，只为了在极短的时间给云六郎留下印象，后来的后来，她将此事做的信手拈来。
或是在书肆中碰巧拿到同一本书，或是在茶肆隔桌相望。
她很快达成所愿。
曹氏与忠义伯登门提亲那日，谢瑛就站在屏风后听着。
谢宏阔百般不愿与文官结亲，但他更知道谢瑛的脾气，玉石俱焚的决心。
能让他答应下来的关键，是云四娘的夫郎吕骞，谢瑛亦都考量过，吕骞是四皇子的门客，分量不可小觑。
虽如此，但云六郎是不涉及党争的。
故而，谢宏阔点头，实则是想利用云家与吕骞搭上线，继而在四皇子面前增加筹码。
谢瑛出嫁那日，是难得的晴天。
喜帖不如阿姊送出去的多，婚宴也不如阿姊那般热闹，然与寻常门户相比，已然热闹非常。
她喝了点酒，握着绣牡丹花的团扇，手不停发抖。
在本该属于她和云六郎的新婚夜，在云六郎正与亲朋好友敬酒的时候，她竟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他。
她害怕，心虚，慌乱，惊恐，甚至一度想冲出门去，毁了这桩亲事。
她站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汗。
就在她打定主意往外走时，门从外打开，凉风吹入。
一身红衣的云六郎脚步虚浮，他的手搭在门框上，身影清雅颀长，突如其来的凉意让谢瑛冷静下来。
她坐回去，执团扇的手慢慢平复。
大婚前，谢宏阔的嘴脸浮荡在脑海。
“十一娘，你是谢家人，骨子里流着谢家的血。我让你同六皇子分开，是审时度势，见着如今的局势，你该感谢你阿耶，没有我的英明果断，难道你要陪六皇子去边境吹风沙，受战乱之苦？
你一个富贵教养的世家女，能受得了那些罪？
别说你阿耶狠心，你仔细想想，阿耶为了谢家，难道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和你阿姊阿兄的前程？！”
“谢家的事，就是你的事。”
“你嫁了人，要在婆家立足，难道靠的不是谢家的势！”
“十一娘，妥协吧。”
“迟早，你会明白阿耶的苦心。”
她端坐在榻上，脑海里翻腾着惊涛骇浪。
直到云六郎走近，遮住头顶唯一的光。
她的心，倏地提起。
指尖攥到发白。
温热触到手背，云六郎的掌心亦全是汗，他也在发抖，紧张，然而却没有退缩。
握住谢瑛的手，他弯下腰来，另一只手拨开团扇。
面对面的两人，腮颊皆已绯红，潮热。
酒气挟着暖香，侵入鼻间。
谢瑛口干舌燥，想舔一下唇，然下一瞬，云六郎低头吻来。
唇印在她唇上。
蜻蜓点水一般挪开。
她能感觉到他的热度，像快要沸腾的水。
云彦根本不想停，方才的吻像是蛊惑，他其实不该停的。
可他又怕她被自己的疯狂吓坏。
第一次，于他们而言，是彼此最期待和最忐忑的存在。
他想做到最好。
他不觉去想大婚前夜看过的话本子，每一幅画面，都不如眼前人来的真切。
他什么都想不起。
眼里，心里，俱是谢瑛。
大掌箍在谢瑛腰后，云彦屈膝，慢慢朝床榻方向挪动，谢瑛的腰向下折出弧度，凤冠压出红色印子，被云彦抬手轻轻取下。
她跌进绸被中，云彦俯身上去。
明亮纯净的眼睛，倒映着她惶惶不安的影子。
他的手覆在她脸上，认真而又虔诚。
“阿瑛，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谢瑛心乱如麻，她看着眼前人的脸越来越靠近，猛地闭上眼睛。
疼痛袭来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在流逝。
双手用力揪着绸被，却抵不过消失的速度。
云彦的汗，滴在她面额，又滴在她颈间。
峦线起伏处，传来他的呼吸。
她难受的曲起膝来。
又被他温柔的碾平。
风雨来的又猛又急，骤雨催促下，她尖声叫了句：“六郎。”
.....
边境的风沙吹得人面皮发紧，这夜的血似乎流到骨头里。
经历过厮杀的残喘，神经绷的无比疼痛。
就在周瑄挥下最后一剑，斩落敌首头颅的刹那，他好像听到谢瑛在喊他的名字。
怔愣的光景，头颅咕噜着滚到他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