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事,才走了两步,她脚便扭了,一根筋绞着神经疼,她单脚蹦了下,被云彦握着腰挪到石阶上。
“过来。”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扭头拍拍后背,儒雅的面容尽是宠溺,“为夫背你回去。”
回禅房的路足够幽静,荒僻,谢瑛趴过去,双臂环着他的颈,云彦站起来,绯色帔子缠在两人之间,襦裙撒开弧度,像大朵流云。
云彦比她高一头,谢瑛身形瘦削,初背起来并不吃力,然山路爬坡,待绕过曲折,云彦已然有些吃不消。
谢瑛趴在他耳边,柔声道:“我下来吧,你扶着我走回去。”
云彦将人往上托了托,朗声回道:“你夫君有的是力气。”
文人的话往往一语双关,尤其在力气两字,他故意咬重了些。
谢瑛脸一热,手攥成拳头轻捶他肩膀。
本是郎情妾意的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仿佛针扎石凿。
猝不及防的重逢,原以为看错了人,回过头仔细寻来,恰好看到谢瑛与云彦打情骂俏的场景。
她果真嫁的很好。
过的很好。
雪花不时飘落,细密的犹如撒了层盐粒子,冷的渗入肌理。
他死死咬着牙根,指甲掐进肉里,愤怒在脑中不断徘徊,游荡,冲击着想要焚烧成烈火。
忍着,受着。
看他们相爱的身影如利剑穿心,扎的他半晌无法走动。
他恨谢瑛的背弃,却又羞耻的不得不承认,他爱她。
早就在很早很早之前,喜欢她,照顾她,保护她,已经成了习惯,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对于谢瑛的安排,对于谢家的处置,他尽他所能妥善周旋。
饶是知晓父皇对崔家对谢家的忌惮,他仍旧会因为顾念谢瑛而辗转冥思苦想。
这个认知折磨着他,使他在压抑中疯狂,崩溃。
喉咙哑了,思绪乱了,说不出话,没有任何声音。
血液犹如沸腾了似的,咆哮着四下窜涌。
万般情绪交织缠裹,令他透不过气。
深邃幽冷的眼睛里,仿佛只剩下那一对呢喃的身影。
耻辱,愤怒,暴躁,皆化作颓败的无力,令他无法发泄。
此时此刻,他心如死灰。
无数次在边境驻守时,会想,想她嫁人后的模样。
没有一次像现下这般清晰灼痛,
他不得不承认,他像条被谢瑛抛弃的狗。
主人不要了,便就算摇尾乞怜也不会获得同情和回心转意。
他恨自己的心,总会朝着谢瑛摇摆。
他用力掐着手心,浑身发颤。
待人影消失不见。
耳畔有一滴血落地的声音。
冷汗涔涔。
起伏摇曳的情绪归于平静。
眼眸经历了暴风雨,是声嘶力竭后的疲乏。
多么残酷的事实。
只他一个人还在爱了。
新帝御极,京城人心浮动。
久不梦见的人忽然出现在梦里,目眦欲裂,痛心疾首,一遍遍指责她的负心薄幸,指责她的冷血无情。
谢瑛夜夜不得安枕,惊醒时往往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打周瑄御极以来,弘文馆便有忙不完的公务,云彦一月中有二十余日都宿在宫中。
她很不安,但这份不安不敢让任何人知晓。
点了熏香,她着薄软的寝衣靠在引枕上,炭火旺盛,噼啪声不绝于耳。
那日在太极殿远远瞥了眼,是故人,又不是故人。
如今的周瑄比从前更有帝王气度,周身上下笼着贵气威严,逼人不敢直视。
许是从疆场折返,脊背的挺拔充斥着杀伐果决。
这也是他赶赴京城后,雷霆手段登上帝位的缘由。
手中有兵马,朝中有人脉。
当今对王皇后的偏宠,也给与周瑄便利,看似贬谪,实则在为其清扫障碍。
可惜四皇子不能审时度势,还以为自己也有登基的指望。
功败垂成,关在刑部大狱。
从前巴结阿谀的官员,恨不能自断一臂与他划清界限。
人人自危,人人惶恐。
云彦回来的很晚,脚步声清浅,怕惊扰到谢瑛。
本睁着眼睛的人忽然合上,假寐起来。
云彦洗漱完,擦净脸,便在屏风后脱去衣裳,换了件崭新的里衣。
连靴履都没穿,赤着脚爬上床。
俯身,亲了亲谢瑛的眉眼。
谢瑛哪里能忍得住,睫毛眨了几下,便觉得他在上头笑她。
遂索性睁开,双手捏着被沿往上一扯,盖住大半张脸。
“竟还知道回家的路?”
“阿瑛深夜不眠,我岂敢忘记?”
“从哪学的花言巧语。”
“分明是有感而发。”
云彦拥着她躺下,将手臂穿过颈间,垫在她脑后。
“在想什么?”看出她有心事,云彦摩挲着发丝,温声问道。
谢瑛往他怀里靠了靠,揪着那宽松的领口垂下眼睫。
“你在弘文馆还好吗?”
“我很好,搬宫之后于我没有任何影响,你也知道我的,朝中大事轮不到我去插手,我也没有精力分管,只想将丢失的籍册抓紧填补归档。
馆里找来不少抄经生,然也远远不够,昼夜不停的分卷誊抄,奈何缺损数目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