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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见女帝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他也不敢惊扰,只将自己的身体伏得更低,如同一只鹌鹑。
良久,女帝的视线终于投了过来,她轻声道:“不必再找了,只让车夫继续在原地等待便是。想必皇夫只是随便逛逛,一时半会忘了时间也是有的。”乐璎转向身旁的禁军士兵:“你去找盛统领,让他命人将行馆的那位馆首请过来,朕有事情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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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馆馆首姓周,名成喜。被请到王宫时,周成喜激动又忐忑。
女帝乐璎在燕国艰难之际,率众扫除戎狄人的侵略,又一统七国,创造了如今的盛世,在燕国人心中是宛如神明一样的存在。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馆首,竟然能得到女帝陛下的亲自召见,这是何等的荣幸。
他跟着内侍走到偏殿,便见女帝端坐于上首御座之上,庄重威严,明丽华艳,俨然正是一国之君的气度与风采。
他连忙跪了下去:“女帝陛下万岁,草民周成喜给陛下叩安。”
女帝轻轻挥手,殿中内侍宫女便尽数退了出去,并将大门掩上。齐太医自上午便一直奉命在偏殿喝茶等待,此时见女帝单独召见周成喜,便欲起身告退,却被女帝抬手制止:“齐太医可先留下旁听,此事或许有需齐太医效劳之处。”
齐太医道:“是。”便又重新回到座位上落座。
乐璎这才看向周成喜,问道:“听盛统领所言,今日燕都行馆中进了一个来自卫国的刺客,意欲行刺于朕,可有此事?”
周成喜道:“正是。”
乐璎:“朕问你,为何觉得那人是个刺客?”
女帝语意之中带着几分质疑与不悦,周成喜这些年在行馆接待往来客商,早学得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顿时有些紧张:“他当时背着刀剑,言语之中很是可疑。莫非护城军已抓到那人,审明不是刺客,是我冤枉了他?”
乐璎:“尚未抓到。只是此事中间或许有些差错,你不必害怕。就算错认,朕也不会怪罪于你,你就将你今日看到的事情详细说一遍便是。”
周成喜心定了定,回忆道:“那人穿一身黑色衣服,身量颇高,体态修长劲瘦,看起来像个江湖人,腰间悬了一对刀剑。他一进门,就问我还有没有多余的客舍,我便照规矩询问他是哪国人,来燕都是作何营生?”
乐璎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因为现在六国都没了,总有来自六国的刺客要刺杀女帝,所以来燕都的六国人住在行馆都要登记。他当时就惊疑地说:‘你说什么,六国都没了’,我当时觉得好生奇怪,六国亡了都大半年了,天下间竟还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人。他就说他是卫国人,问我卫王如今如何了。我就说卫遐在女帝陛下攻入卫国都城的时候就自焚而死了。”
乐璎眉头深锁,如果那人真的是失忆的卫遐。在刹那之间得知这样的消息,想必打击不小。但他真的会因此想刺杀她吗?
周成喜接着道:“那人听了这个消息,看起来更是惊异,似乎不能接受这件事情,说‘你说卫遐死了?是乐璎杀了他?’我想女帝英明神武,那个卫国人竟然对女帝陛下直呼其名,可见毫无恭敬之心。他既是卫国余孽,又身负刀剑,我想说不定会是个刺客,便让行馆的武士拿他,可是他身手高明,伤了我们几个人之后便逃之夭夭。”
他抬头望向乐璎,忐忑道:“陛下专门过问此事,是不是我认错人了,那人其实不是刺客。”按理来说,那人只是疑似刺客,尚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危害之事,根本不会劳动女帝陛下亲自过问。
女帝脸上不露声色,道:“刺客尚未找到,这件事情尚无定论,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现在都已清楚了。”
“来人,赐周馆首十两金,送他回去。”
很快便有内侍进来,带着周成喜离开。
乐璎这才望向齐太医,问道:“齐太医以为此事如何?”
齐太医心窍玲珑,听了方才一段公案,心知如果卫遐真的如女帝所认为的那样失去记忆,出现在行馆的那个卫国刺客,多半便是失去记忆的皇夫本人了。
在天下人心中,卫国国君已经是一个死人,两日前与女帝陛下成亲的是之前担任燕国尚书令的夏危。卫遐在深宫之中与女帝如何相处他不敢擅自猜测,但他少有几次出现在人前,仍是以夏危的身份。
在女帝的近臣中,他是极少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所以女帝方才特意留他旁听,便是想与他参详此事。
他想了想,问道:“陛下认为那刺客便是皇夫本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在见到周馆主之前,我认为可能性只有五成,可是听了周馆主说了当时的情形,我认为那人是卫遐的可能性超过九成九。”乐璎叹了一声:“想不到,我与他相伴三年,自认为修成正果,一转眼,他竟能将我忘了。六国灭亡他自己的功劳最少占到一半,到如今竟将此事都算在我的头上。”
齐太医道:“陛下,我认为当务之急应加派人手,尽快将人抓到。我知道陛下爱重他,更知道燕国能有如今的盛世他居功甚伟,但是如果他失去记忆,还意图行刺陛下。以他的身手加上智谋,属实过于危险——”
一个能翻覆之间改易天下大事的隐盟盟主,着实是个危险人物。
乐璎闻言,冷哼了一声。她目光仿若冷电,笔直向他射来,声音更有几分不悦:“齐太医,朕特意留下你,并不是想让你给朕出主意。而是有事情需要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