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说些什么?
什么困龙滩?
什么抽了龙筋?
江郁和吴嬷嬷联手是联手,只是为了抽她的龙筋……
——给闻舒续命?
还有那一碗汤里……是吴嬷嬷给自己下了药?
莫非,莫非五年前在九幽的相遇,也是事先就计划好的?
不论是吴嬷嬷还是江郁,从未以真心待她过,他们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是她的龙筋而已?
江郁……
江郁也不是来救她的,而是来取她性命的。
是来杀她!
这念头一升起,就好像是打通了什么关窍似的,苏萤那昏聩四散的视线终于凝聚,她猛地抬起头来,紧紧的盯住江郁那双依旧漂亮至极却也淡漠至极的眼眸,纷乱的回忆如同肆虐的飓风,不由分说的将她卷入其中。
她年幼丧母,虽然有父亲宠爱,但那到底与母亲不同,龙主再疼爱她也有顾及不到之处,所以当吴嬷嬷出现之后,天知道苏萤心底到底有多欢喜。
她喜欢枕在吴嬷嬷膝头,感受那双略带粗糙薄茧的手指轻抚她的头发,她每次去凡间都会费尽心思搜罗许多的零嘴,为的就是吴嬷嬷面上泛出的笑。
可如今——
面前的二人却说,这五年来的相伴和付出,不过只是一场骗局——一场蓄谋已久、为她精心编织的骗局。
……还有……
还有江郁……
江郁……
她苏萤放在心尖最最柔软之处,硬生生的敛去自己一身骄傲、小心翼翼笼在掌心的人,她毫无保留付出的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一心一意念着的,却是闻舒。
亲情是假、爱情是假。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她苏萤待之以真心,他们却报她以假意。
霜白的雪花忽然之间便的愈发多了起来,纷纷扬扬的从穹顶飘落,大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晶莹剔透的薄冰忽然间就将苏萤的整张脸覆盖了起来,又沿着手臂一路蔓延,几个呼吸之间就连铁链也覆盖住了,却仍旧没有停止,反而沿着峭壁一路而行,又朝着地底渗去。
“……江郁”,苏萤低低的唤,声音轻的就仿佛惊扰了什么似的。
江郁与吴嬷嬷同时停住了动作,一同望向阵中被困的少女。
“江郁”,苏萤又唤,语气柔软,仍旧像是从前那般蕴着满满情意。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苏萤定定的望着青年,苍白的唇轻轻的翕动,“随我回雷泽,只是为了夺我灵力、取我龙筋?”
与此同时,心头却也有一道声音同时在说:事实明明就摆在眼前,为什么你还要问出这样愚蠢至极的话来?是嫌弃自己的姿态还不够狼狈、不够难看吗?
江郁未开口,倒是吴嬷嬷说话了,话中竟然不掩夸赞之意:“不愧是真龙血脉,被困龙滩吸了三日的灵力,寻常人怕是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她却还能保留神智。”
——行尸走肉?
原来被缚在这困龙滩,会变作行尸走肉啊……
命悬一线的时刻,苏萤的内心却空空茫茫的,没有一丝半点的紧迫危急感,倒像是漂浮在虚幻的空中,找不到落脚之处一般。心头的感觉也奇怪极了,不像是愤怒、亦不像是伤心,只余下空白虚无。
她像是未曾听见吴嬷嬷的话一般,动了动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来,不死心的又朝着江郁开口确认:“她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少女的面上依旧是平静的,可任谁都能一眼看穿这不过是强撑着罢了。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苏萤的侧颊,眼中闪动着的全是濒临崩溃的希望。
被这双眼望着,江郁只觉自己的心脏忽然间就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似的,又惊又痛,他极力忽略掉心头的异样,咬牙道:
“是真的。”
坦然至极、无情至极,一丝一毫的掩饰也再不愿费心思量。
此话一出,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才有了真实感,从血肉模糊的手腕而起,沿着四肢、脏腑侵袭进血肉,毫不留情的朝着苏萤心尖最柔软之处开始攻击,痛的她浑身都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她想问为什么,想问难道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都是骗人的吗?
这么多年,堂堂的雷泽山二殿下就前前后后围绕着一个凡人殷勤打转,许多人背地里说的那些难听话,苏萤不是没有察觉,可她不信邪。
那些只有她才知道的、才体会到的细微情意,难道都是骗人的不成?
少年耐不住她缠磨时,脸色一闪而过的无奈笑意;见到她受伤时,那些一言不发的送来的伤药,都是假的吗?
让她动了情、动了心的人,现如今却告诉她,这一切不过都是骗局?
“你对我,没有哪怕一丝真心吗?”
苏萤低垂着头,指尖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分明就知道答案,可却怎么控制不住,仍旧一个接着一个、仿若在自己凌迟自己一般,问出这些伤人的话。
——还不够吗?
她问自己,为何要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为何要如此卑微?
氤氲的水汽逐渐浮了上来,不受控制的模糊了视线。
苏萤忽然之间觉得,江郁所有的一切就好似浓雾一般,隐隐绰绰,从未让她看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