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告诉他,当年父亲跟他母亲私下相识,这才保全了沈家一丝血脉,虽没提他母亲出身,可沈澜依稀能猜到约莫不够光彩,否则生父也不至于偷偷摸摸相与。沈府虽有钱,但也只是商户,一个商户门第不高,若非不得以是必能接纳女子入门的。
何况沈老爷子看起来不是那种苛刻古板的性格。
后来沈澜辗转得知,生母似乎与前朝相关,他便也没有再细细追查下去。
那日午后小憩,他躺在榻上不久便入了梦中。
湖中荷花盛开,盛着晨起时未消融的露珠,他放下竹篙仰躺在船上,听悠悠水声,面前一株株的荷杆划过,蛙鸣伴着蝉鸣一点点扑入耳中,他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起身,却也不见人影,便又缓缓躺下。
谁知刚睁开眼,便对上沈萩似笑非笑的眸子,他当即浑身一颤,脸涨得绯红如火。
“二姐,你何时来的。”
他说话时声音都在打颤,像是一团涌荡的潮水,从心口蔓延出来,覆在小腹处的手很快移到身侧,紧紧握成拳头来压抑此时的微妙情绪。
沈萩不说话,只是笑着,忽然朝他伸出手来,他忙合上眼皮。
手指点在他眉心,像是给他注入了一股清泉,他睁开眼,看到沈萩仿佛变成了一道淡淡的影子,他慌了神,问她怎么了。
“二姐,你要去哪?”
沈萩摇头,然后画面一转
他看到她站在城楼上,脚尖悬空,“危险,二姐下来。”
他拼命大喊,忽见一个人冲上前,朝着沈萩推了把,沈萩掉在地上。
“咚”的一声。
沈澜觉得周遭都停滞了,画面,声音,连同他自己都停了下来,他看到沈萩躺在地上,血从她眼睛鼻孔耳朵里冒出来。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沈萩。
“三郎,回你自己家。”
梦惊醒,他却久久回不过心神。
害怕,恐惧,脑子里只剩下沈萩摔落时的样子,她无助地躺在那儿,失了生机。
她让自己回家,他听话,回家。
她让自己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沈萩今日穿的是绯色入直领绣牡丹襦裙,挽着条泥金帔子,行走间裙摆微微晃动,发髻间的珠钗与之相得益彰,沈澜挑选它们时便是这么想的。
沈萩肤色白,戴这样明丽的珠钗定然显得更加华美,果然。
他动了动唇:“二姐。”
“小萩好看吗?”
傅英辞的话让他稍微清醒了些,点头应道:“好看,二姐怎么样都好看。”
沈萩:“今日要陪春黛去布庄,便不在家中待着了,三郎何时离京?”
“再过三日吧,现下扬州那边都有掌柜的照应,一时半会用不着我。”
沈萩扭头:“陛下也该回宫了吧。”
傅英辞:....
傅三:“是呢,户部尚书和几位郎中递了好几次折子,说是工部那边要钱,修堤筑坝,然后礼部也要钱,要给先帝办场大的仪典,鸿胪寺....”
傅英辞瞥他一眼,傅三:我说错话了吗?
沈萩:“那陛下早些回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傅三准备去套马,傅四跟上去:“知道自己闯祸了吗?”
“闯什么祸?”傅三一脸茫然。
傅四同情地叹了声:“等着吧,难怪马球场的杂役们都喜欢你。”
傅英辞刚被找回侯府时,性格很别扭,看谁都不顺眼,心里越是害怕,面上装的越是不在乎越是张牙舞爪。
那时膳桌上摆了几盘荔枝,是京里的稀罕物,老侯爷便赏了他和傅嘉淑。
傅英辞却是一个都没动,不是不喜欢,是不知怎样去吃,便等着夜深人静,爬起来想自己个儿琢磨。
谁知往小厨房去的路上,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趴在井边,他便猫在廊柱后等着,本想等他们离开,可好久两人还是杵在原地。
他走过去时才发现,是两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
其中一个似乎病了,另一个从盆子里舀水给他擦拭身体,或许是太急,躺在地上的孩子浑身都湿透了,迎着月光,看起来像具尸体一样。
夏日的夜还是有些凉的,跪在地上为他擦身体的孩子全然没有注意到傅英辞的到来,不时抬手摸地上孩子的额头,然后再重新从井里提水上来,一遍遍的给他擦。
“干什么呢?”
傅英辞一句话,险些将提水的孩子吓到井里,他回头,慌忙跪下。
“世子爷,我哥哥病了,发高热。”
傅英辞比他高一头,瞥了眼,果然,地上那孩子像是煮熟的虾子,月色下的脸红的发肿。
“病了吃药,擦凉水有什么用。”
“背他到我屋里,快点吧,晚了便没命了。”
若不是傅英辞,傅三或许会死在那个晚上,即便救回来,傅三的脑子也烧坏了,反应比常人慢些,但好歹是留下一条命。
兄弟二人对傅英辞感恩戴德,之后便留下做了他的护卫。
眼见着傅三又要去马球场刷马厩,傅四不敢吱声,实在是太累了,刷不完,根本刷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