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了那张面巾纸,却没用,而是按照原来纸上的折痕小心放进语文书里夹着。
张瑜佳在上海呆了两个多月,从金秋到初冬,从梧桐婆娑摇摆到满地叶落如屑。
钟既每周三次拉丁舞课,每一节都能看见张瑜佳,她好像是真的没事做,难得的假期竟然全都耗费在舞蹈班,老师教课,她当助教,帮忙纠正动作,俯身,蹲下,钟既感觉到他的脚踝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然后轻轻捏了捏。
“这里用力,用力......再用力。”
钟既从脖子红到了脸。
他再也没穿过那条丑丑的练功裤,可还是丢了舞伴——这次倒是不怨他,舞伴调去了其他时段的班。拉丁一男一女是标配,钟既成了班里唯一那个落单的,张瑜佳将散掉的头发拆开,再重新绑好,施施然走到钟既面前:
“跟我搭档,可以吗?”
“我个子比你高,其实不是特别合适,但将就一下吧。”
钟既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诚惶诚恐伸出手臂,扶住她的腰......没敢碰上去,虚虚拢住,就只是这样,已经让他手心冒汗。
十三岁的男孩,身体本能的开关刚刚被打开,他还糊涂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总之每一次,他碰到张瑜佳的手,被她发梢甩到脸颊,都会凭空激起一身薄汗。
她身上的香好像每天都不一样,一如她每节课结束递给他擦汗的面巾纸都是不同的品牌。钟既分不出来她身上是什么护肤品的香味,总之是花香,馥郁浓烈,远远比十七岁少女的体香更有侵占性。在跳舞的那两个小时,短暂却坚定地侵占他的脑子。
也是那一年深冬的某天。
那时张瑜佳假期结束,早已回到国外。
原本就是蓦然相识,以后也不会交集,可钟既却莫名其妙在某个夜晚梦见了她。
梦里的内容讲不出口,他好像透过她洁白的运动衣看到了一些缱绻晦涩的画面,那画面让他疯,也让他手上爆发滚烫温度,烫到了她的腰,他额前的汗珠子掉下去,浸湿了她的头发......
一个冷战。
醒了。
被子里两腿之间糊涂冰凉一片,他才刚上初中而已,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吓都吓死了。
比惊骇更严重的,是铺天盖地的羞耻感和愧疚心。
他小心翼翼起床,不敢惊动爸妈,把被子潦草清理,然后顶着一身冷汗蹑手蹑脚拧开台灯。
张瑜佳给他的每一张面巾纸他都留着,没用,如今工整夹在各种各样的书籍里,就当书签,也有二十多张了。
他把那些面巾纸全都放在一块,展开,铺开,再叠好,合上,纸上也有淡淡暗香浮动,如此反复很多遍,重新有了困意,才把纸依次收好,夹回书里,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那年深秋的舞蹈教室里,张瑜佳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哎呀钟既呀,你不要低头呀,这样跳舞好丑呀!”
“明明你跳的这么好,为什么怕他们?去去去,把他们都比下去!”
他那时自卑,敏感,寡言,沉闷。
有人轻拍他的后颈,反复提醒,让他抬起头来。
抬头能看见什么?
能看到树梢最漂亮艳丽的那朵花。
后来的很多年,他都保持着昂头挺胸的习惯。
他想让那朵花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可直到忠诚的仰望成了本能动作,直到那朵花在他的注视下盛开,萎靡,掉落,最终化成臭烘烘的一摊泥。
他才终于明白,
这是他亵渎那朵花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番外开始了!是谁想看钟既线来着?
开头歌词“宁愿……心中”摘自歌曲《让她降落》
第62章 钟既番外二(非主线,选订)
◎陷入◎
再见到张瑜佳, 比钟既预想得要早。
那是两年后,他初三,彼时学校从上到下都在因中考而枕戈待旦, 唯独他以特长生身份提前迈入重高门槛。
他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参加舞蹈比赛,下场休息, 到场边喝水,矿泉水瓶口刚触到嘴边,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回头, 看见那张他梦见过许多次的脸。
不一样的是,这两年他窜了个子,如今已经能轻松俯视她。
“呀, 你还记得我?”张瑜佳吃惊,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同样的惊愕, 还有大过惊愕的惊喜,“我还想逗逗你呢......你吃饲料啦?怎么长高这么多?”
两年时间, 何止是身高外貌发生了改变。钟既在一场又一场比赛里拿到名次, 自信多了几分,肩膀不再习惯性下垂, 人也比从前善谈开朗, 不再沉闷闭塞。
只是他见到张瑜佳, 还是会脸红。
“师姐。”他攥着矿泉水瓶小声打招呼。他的嗓音就像捏瓶子那样难听, 因为难熬的少年变声期。
张瑜佳却不在意,她穿着黑色及踝长裙, 外面罩一件丹宁外套, 显得单薄, 抖着肩膀夸张地大笑:“舅舅!你学生还叫我师姐呢!”
钟既哑言, 他这才知道,张瑜佳其实是舞蹈老师的远亲外甥女,也正因为这层亲戚关系,她才会频繁出现在这里,像误入乱糟糟尘世的仙女儿一样。
她怎么这么好看。钟既再次悄悄于心底发问。
都说人的审美是天生的,后天很难更改,但钟既始终觉得他对于异性的审美是由张瑜佳构成的——她明明五官秾艳鲜烈,整个人却露出清淡萧瑟的气质,或许是因为过于消瘦的身形,又或许是因为冷白到近乎没血色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