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辞彻底苏醒,是逆鳞被拔后的第三十年,彼时正是一个春日的寅时,阳光经过花淩碎玉窗直射进来,她重伤初醒,抬手挡了挡光线,心下有些不悦。
她素来不爱日光,总觉的容易晃神。
在巫山学艺的日子,住的俊坛渊偏殿,亦是盖满杏草滕叶,常日遮着日光点着灯火。那些草叶皆是珺林给她寻来布置,故而此刻在这合欢殿中,竟有日光照来,她便觉得珺林粗心了些。遂而凝力弹指,想要将光遮去。奈何她当年被困朱璧洞时,灵力修为皆散得差不多了,此刻这般微末的术法竟也使不了,除了触上窗面时发出一点声响,其他半点变化也没有。于是,她面色便更颓了些。
她又试了一次,竟结出了一层屏障,挡住了日光。心下方有些欢悦,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自己的灵力,白光红蕊,是珺林的。
果然,随着殿门的开启,一个白袍广袖的少年走了进来,一双桃花眼如水温柔,明若珠玉星辰。
“知道你不爱日光,原些一直让曼谷草一族亲来为你遮光。不过是昨日他们让叔父唤回去商讨战事了,尚未来得急换来上好的草叶,竟不想你便醒了,是师兄的错!”珺林扶着西辞,将她靠在床榻上,抚了抚她脑袋:“内里可还难受?”
西辞摇摇头,咬着嘴唇道:“对不起,师兄!”
珺林瞧着她双眸轻垂,外侧一只手有些无措的捏着锦被,亦笑道:“可是方才在心中恼我,忘了你的习性?”
西辞不说话,眼垂得更厉害些,手也捏得更紧了。
“嗯?”珺林弹了弹她额头,知她每次误会了自己,事后便是这幅模样,窘迫又慌张。这是唯一自己能压过她的时候,不然也不知为何,其他时候总是一切皆由着她,小心翼翼捧着她。而接下来,按着以往的习惯,西辞便该扬起一双杏眼,狠狠横他一眼,带着骄傲和无畏,挑眉扬声道“对不起!”然后扑进他怀里,蹭在他胸口,软绵绵道:“师兄,阿辞错了,你别生气啊!”
只是这次,等了许久,西辞也没有反映。合欢殿中,除了两人的呼吸声,竟陷入了沉默。
“阿辞!”到底珺林败下阵来,他低头寻找西辞的目光,安抚道,“师兄几时生过你的气?本来便是师兄做的不够周到,没有早些备好草叶!让那日光扰了你。”
西辞抬起头时,已经泪眼婆娑,她说:“师兄,谢谢你!”
珺林被她弄得有些摸不到南北,只捧着她一张还未恢复血色的小脸问道,“谢我什么?”
“谢你救了阿辞!”西辞哭得更厉害些,“被绑在剃鳞囚笼珠的那一刻,我好怕,怕再也见不到师兄了!”话毕,整个人融进珺林怀中,哭得委屈而肆意。
珺林将她抱得更紧些,他记得清楚,之前千年,他未曾见她这般哭过,便是落泪都极少。如今,她哭成这幅模样,眼泪成串的落下,仿若落的不是水,而是颗颗坚冰,砸在他心头,又冷又疼。
他揉着她发顶,一遍遍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心想,以后且不敢教你这般哭泣。
良久,西辞从珺林眼中退开身来,自己擦干了残留的眼泪,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然,只问道:“师兄,今日是何辰光?我睡了多久了?”
“三十年!”珺林将她额边一缕青丝轻轻拂开,拢在耳后,“当日你伤得不轻,灵力亦所剩无几,方才会陷入昏睡。”
西辞点点头,想要起身下榻,方觉觉双足不仅绵软无力,更是疼痛不堪,亦想起当日龙尾被剔鳞,遂而缩了缩脚,一手摸上自己脖颈。
“阿辞!”
珺林抓过她的手笼在掌心,那只手素指纤纤,指尖光洁白圆滑,却能明显感觉五指尖的颤抖。
珺林握了很久,仿若将温暖全部渡去,才能她获得一点心安。
然后,他缓缓启口,那原是他这三十年中练习了无数次的话,如今他以最沉稳、柔和的声色告知。
他说:“阿辞,你认真听着,但是你不要怕,师兄都帮你解决了。首先,你受伤了,很重的伤,你自己也是知道的。难治的有三处,足伤,累你不得行走。逆鳞断根,让你修道艰难。还有你的左眼下方,当时情急救你,为蓝田箭上灵力所震,毁了一寸容颜。”
话至此,珺林想要将西辞足上锦被拉开,可是西辞却一个劲缩起脚,扯着被子执拗地不让。
“听话,阿辞!”珺林正色道,“你看一看,不是你想的那样。”
片刻,西辞终于放弃,伸出双足,微微探上前去。终于她的面上露出一点喜色,只惊讶地望着珺林。
“没哄你吧,已长出皮肉,不过到你长大,还需换还几次皮肉,届时可不许喊疼。”
“这……”西辞简直难以置信,只转动意念,化出龙尾。她细细瞧去,片片龙鳞,闪着月白光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除了薄嫩些,与她原身的并无区别。
“我知晓你们龙族鳞片是可以再生的!”珺林笑道,“但是你被剃鳞囚龙柱说上,剔了尾上鳞片,待到悉数长出,不知要几千年之后,届时你的双腿便废了。如今不过三十年,便已长出,他日便可重新行走。”
“师兄这如何做到的?”
“药君的功劳!”珺林亦不愿教她担心,只忍者正好翻涌上来的气息微咳了一声,赶紧换了个话题,化出一面水镜,递给西辞,“容颜毁了一寸,姿色胜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