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一把拂开左护法伸来的右手,强装镇静道:“我婆娑女子自古以来便是三夫六侍,你若要是欢喜,纳上百十来个,也没人说上你半句。你为何如此执拗于这个男子,甚至不惜知法犯法,造下如此杀孽?事到如今,你可有悔过?”
右护法低着头,眼泪簌簌地流下,“大错已成,再悔也是无用。属下犯下重罪,还请土司大人责罚。”
“按照旧例,残杀族胞致死者,需处以火刑。但,本司念你往日之功,便赐你一杯毒酒吧。”
顿了顿,她又道:“你可还有心愿未了?”
闻言,右护法抬起她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低声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那三个夫郎。”
一听这话,左护法当即拍了拍胸脯,应承道:“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闻言,右护法定定地看向她,眼神充满着考量。
左护法清咳了两声,才又道,“你莫要多想,我不过是想帮你看顾他们一二。”
见她如此坦荡,右护法忽而自嘲一笑,“其实也无妨的,他们愿意即可。”
转头又希冀地望着土司大人,询问道:“我能见云郎最后一面吗?”
土司大人别过头去,沉重地叹了口气,“孽债啊。”
最终,土司还是命人将右护法带到了裴云面前。
土兵围绕的房间内,右护法秀长的手指将裴云微微皱起的眉角慢慢抚平,又往下挑开他面上的碎发,眸光似水地看向裴云病白清雅的脸庞,软软地说道:“你还活着,真的很好。我以为,你要先我而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临走前还能见你一面,知道你很快便能好过来,这真的很好!”
她拭了拭眼角溢出的泪珠,抽噎道:“这两日,我时常忆起初见你的光景。那日,我行舟于芙蕖间,你踏着秋雨而来,在我讶异回眸之际,你对我翩然一笑。便是那温雅悠然的一笑,自此在我心间种下了你的蛊,至死无解。”
顿了顿,她又道:“事到如今,也怨不得别人,怪便怪造化弄人,让我们相识太晚。若是你能早日出现,我定然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
说到此处,她自嘲笑笑,笑中含泪道:“其实,如今这样,已然很好,你还活着,就很好了。而我,也该去赎我的罪了。”
忽然,右护法掀开裴云的被子,躺到了床榻之上,她半靠在床头,右手抚上裴云的鬓角,然后慢慢探下,在他病白的前额轻轻地印上一吻。
几乎是同时的,颊边淌过两行热泪,滴落在裴云清瘦白皙的面颊上。
她抬了抬衣袖,拭干他脸上的热泪,紧接着便躺在了他的身侧,玉白的右手紧紧地握住裴云发凉的左手,柔笑道:“想不到第一次与云郎同床同枕,竟是这般光景。但愿来生,我们能遇得早一些。”
顿了顿,她侧过头来,目光柔软地望向裴云,浅浅道:“这一生,我便先去了。”
话音一落,她扬起手里的玉簪刺向喉间,猩红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渲出触目惊心的红花。而她的眼,自始自终都温柔地眷念地看向一侧的男子,神色是满足的,忘情的。
几乎是同时的,裴云左手的指尖动了动,似是要攥紧手心里骤然失力的小手,却终归还是力不从心,让它滑了出去。情急之下,眼皮下的眸子动了又动,瞬间晕红了眼眶,湿润了眼角。
右护法便以这样令人唏嘘的方式去了,她的葬礼是同阿蛮一起举行的。
按照婆娑人的习俗,载有两人尸体的花船被推到了左勒湖深处,时辰一到,便覆上厚厚的麦秆,再淋上山茶油并付之一炬。
漫天的火光激荡在左勒湖的上空,斯人已去,再多的恩怨,也将化为虚无。
离去的人是解脱了,活着得人才是受罪,也不知裴云醒来后又将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
不过,姜月问没功夫伤春悲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日中午,赢世安领着姜月,正欲辞行,却被麻衣大婶劝住了。
“你们帮了水生许多,老婆子也没什么可回报的,若不嫌弃,便多留上一晚,也好尝一尝这左勒湖的渔家菜。明日一早,我再让水生送你们去最近的牛家镇,你瞧着可行?”
于是,两人便恭敬不如从命地应下了。
晚膳时间,后院的茶花林架起了临时的木桌,大婶儿招呼众人落了座,然后从厨间的灶台上端出一盆又一盆的湖鲜。
秋蟹赛肥,鲈鱼味美,醉虾微醺,最是那一锅热气腾腾的麻辣杂鱼锅让人落胃。
吃着湖鲜,品着美酒,赏着左勒湖画儿一般的美景,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萦绕在姜月心头。
这突如而来的幸福感让她有些雀跃,让她一时忘却了尊卑,酒足饭饱后,她竟扯上了世安公子的衣袖,拖着他一同去湖边消食。
一前一后两道雅致的身影,散漫惬意地走在生意盎然的湖边栈道上。此刻虽已是深秋,左勒湖却仍无半点萧瑟之意,湖边处处仍旧是浓郁苍苍。
抬眸望去,月光下的左勒湖水系,零星满布的水塘围绕在左勒湖,似是天上银河倾泄而下,星星点点地泛着银色的光芒,而岸边袅袅的炊烟同湖面泱泱的薄雾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亦或是原本便是上界遗留在此的一方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