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贸然反抗的后果,父母必定恼羞成怒,为此阻挠她和齐鬙殷的交往,若因此与齐鬙殷此生有憾,只怕她想都不敢想。
董碧薇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她同意心里暗暗窃喜。
“三公子虽学识渊博,但我和齐家公子是有婚约的,现如今要毁旧盟嫁给张公子,恐怕与理不合。”鲁晓颦暗忖片刻道。
董碧婉不以为然道:“旧理新论还不是人云亦云你与齐家孩子儿时定下的娃娃亲,现在齐家家道中落,日后情形不知道怎样?你既然没有嫁到齐家便不能作数。难不成你心下愿意齐家不成?”
鲁晓颦心知母亲生得刀子嘴,只恐说多了心下不痛快便找了别的话搪塞,两人寒暄了几句,鲁晓颦拜别了母亲出来。此时屋外扬起风雪扑在落尽枯叶的枝杈上,染白了屋脊,地上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尺。
有几个扎着辫子的稚童闹着要堆雪玩,雪地里横七竖八踩了几个脚印,自此以后恐怕就要与这里永别了。风刀刮在她的脸上生生的疼,着急的织锦跺着脚唤着姑娘,鲁晓颦方醒,原来站在雪地里禁不住待了许久。
第8章
满天的飞雪跟个芦花似的粘得到处都是,庭院里岿然孤立的宝塔松上扑满了皑皑白雪,只露了点花白的树尖,鲁晓颦踏着深雪依着几个一高一低的脚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被远远留在身后的飞耸的宅院沉入墨色中晕染进鱼肚白天色中,天地间只露出黑白二色,愈发显得肃穆。硬山屋顶上的瓦片积了堆雪,倒暗合了“瑞雪兆丰年”的兆头。屋檐处倒挂了两三米长犀透的冰锥,看着有些生冷,疏疏落落的梅影带了馨香飘进鲁晓颦的怀里,衣襟间也留了些幽香。
在这象征“君权、父权、夫权”的四合院格局中,千百年来的伦理纲常根深蒂固种植于思想中,并不能朝令夕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无一要求人伦至礼至德,至于婚姻从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子女对于自己的婚姻丝毫做不得主,男子尚且可纳妾,女子一入夫家从此由不得自己,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更何论“情爱”二字
织锦一路跟着鲁晓颦为她撑伞,看着姑娘闷着声趑趄而行,她也不作声音。刚才太太屋里的光景 ,织锦猜想鲁姑娘珍视齐家公子,自然不愿张家三公子,如今形势在此,只怕姑娘伤心,心里也跟着烦闷。她不知鲁晓颦一路寡言少语只为观景,想在鲁家大院生长十六载,一物一景莫不是触怀伤情,一朝永别便是无回头之路。
冬雪漫舞,鲁晓颦翡翠绿袄子上也扑了些雪花,雪下得虽是不小,只是雪见了热气就化。她刚到屋檐下,楚翘正坐在门边的板凳上嗑瓜子,看见姑娘来了赶紧出了门口接过了伞,拿了鸡毛掸过来掸雪,织锦也跟着和楚翘一道拿手拍掉鲁晓颦衣服上的白雪。
“这雪就怕热气,你拿手拍只怕是湿了姑娘的衣服,容易着凉。”楚翘说完给鲁晓颦换了件香色古香缎棉袄,说是让厨房热了煨冬瓜端了给鲁晓颦暖暖身子,煨冬瓜是拿去了瓤的冬瓜用切碎的鸡鸭肉填满,辅以料酒、酱油、调料等调和,盖上冬瓜盖,以竹签叉合,放置灰堆里,铺上稻糠麦皮烤制两小时左右方可食用。齐鬙殷的叔公齐哲程曾对鲁家膳食奢靡颇有看法,他曾引用韩非的名言劝诫鲁绍凫:“侈而惰者贫,而力而俭者富。”
鲁绍凫听了不以为意,轻视一笑,事后责怪齐哲程多管闲事,越发地对齐家冷淡。
鲁家与齐家诸多恩怨,加之齐家家道中落,怎么甘心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
“这雪不知道到了明日还止不止得住?”楚翘探着头望着止不住的雪道。
鲁晓颦舀了几勺煨冬瓜就着稀饭吃了几口,也若有所思地望着雪景发呆。她紧了紧领口,打发旁人去了,从梳妆盒掏出齐鬙殷写的信,她寻思再三,别的尚可不带,出去以后需要用钱身上岂能没有财资?她又拉开梳妆盒第二层抽屉拿了一只翡翠镯子、一只金雀含珠金镯子、三四枚金戒指、耳环和一百块银元,卷进包裹里,又叠了几件素日喜爱的衣服卷了进去。织锦是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心思最纯,夜里让她在自己跟前守夜恐怕会连累她,既然瞒了索性都瞒了。
好在下午止了风雨,杨苏莉打来电话说自己无聊,正巧他那个任镇守使的哥哥给了自己几瓶“汉宫香身白玉散”要分一瓶给鲁晓颦,央着让她来家里。鲁晓颦犹豫了半会儿,将原先塞进的衣服一一拿了出来,只带了金器塞进包里,跟着崔妈妈坐了出了门,司机庆安早已将道济汽车开在门口,站在车旁等候鲁小姐上车,见姑娘出来,忙开门让姑娘老嬷嬷进去。
崔妈妈到哪里都要跟着她的,她自认是鲁晓颦的监护人,需她保护方可,旁人无万分做到她这般地步。
车子出了逼直的胡同开进了地安门外大街东侧。北京有四九城之称,追其渊源倒是流长,从前皇亲国戚住在东直门、西直门、阜成门、朝阳门、崇文门、德胜门、宣武门、前门、安定门内九城,寻常百姓住在大清门、东安门、西安门、地安门外四城。一道道围墙将三纲五常给围了出来。现如今革了命,皇城根里的遗老遗少们如今也不能守着黄历过日子,有的啃光了老本家徒四壁,也有的干脆剪了辫子仗着过去的名声跟着新起的新贵阔少们厮混,杨家公馆离帽儿胡同不远,大学士文煜的庭院、承恩公府也居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