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大门挂了写有“杨家公馆”四个玄色大字的牌子,欧式黑色雕花铁门一早开了门,车子驶了进去停在公馆前。
“侬可来了哇!”未等鲁晓颦人到,杨苏莉已经迎了上来,她夹带吴侬软语埋怨鲁晓颦来得迟让自己好等,又挽起她的手悄悄耳语:“过一下有个尼来,侬可不要吃惊,侬的老妈妈饭泡粥可要给支开才成!”
“难道是他?”鲁晓颦吃惊地抬起头,脑海显现出一道人影,眼帘倒是羞涩地低垂了。
“侬倒是猜得不错!”杨苏莉推着鲁晓颦坐到雕花沙发上,脸上并无半点欢喜,若是过去杨苏莉必是一堆打闹的俚语。
崔妈妈一手叉腰撇开两条腿站着,在玄关定了桩,腮帮鼓鼓的,翻着两只眼睛不住逼视两人。
“崔妈妈!”杨苏莉嗲嗲地叫着崔妈妈,抬头间她已换上微笑,和煦、温暖地刮进崔妈妈的心里,“我特意让我家厨子做了蛋腐给你吃~我还给你烧了壶花雕,搁了陈皮、姜片、冰糖……”
崔妈妈原意要推脱,无奈杨苏莉生了一张甜嘴,酥酥地喊化了她。
“好嬷嬷~你就让我和你家姑娘好好玩乐嘛~初蕊~带崔妈妈吃酒去……”说着,又走到崔妈妈跟前塞了几个铜板,“吃完酒暖暖身子,打打牌热热闹闹的。”
待到崔妈妈被初蕊带走后,杨苏莉方才转过身,把鲁晓颦拉到僻静处道:“我听到齐鬙殷说你们要逃走,我吃了一惊。现下怎么办?张家只手遮天,恐怕你们在北平待不下去……”杨苏莉说到伤心处,连素日喜爱咬弄的吴侬软语也忘了说。
“我曾听鬙殷说过他叔公做布匹生意,在马来西亚也有生意往来。我们打算去那。如今国运坎坷,一匹豺狼去了又来一头恶虎。他一方军阀虽是凶狠,运时终有终结,沉睡的人总要醒来。”鲁晓颦握住杨苏莉的手说。
“你去了。我们恐怕此生再也难以相见。”杨苏莉略湿薄粉的脸上沾湿了泪珠儿,连尾音也颤抖了,几次哽咽说不下话,“晓颦,我羡慕你的勇敢。在这个时代,我们无法替自己的命运作主,即便提倡男女平等,依旧将自己交于家长,依了他们主宰自己的一生。我这里有三百银元,你且收着,只当是我送你俩的贺礼。”杨苏莉用了帕子擦了脸上的泪水,将早准备好的银元塞进鲁晓颦手中道,“切莫推辞!”
说完,杨苏莉冲着一间房间道:“出来吧!侬心爱的人在这里好一会儿了……侬躲妖泥角落什么时候嘛……”说完,便要为他俩望风。
一名穿了学生装的少年从屋内探出头来张望半会,见是鲁晓颦竟痴了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卯时相见吗?”鲁晓颦见是齐鬙殷笑了。
少年郎左顾右盼了四周,确信无人轻声道,“我原意是卯时,然而鲁府森严,你家崔妈妈又是难缠之人,你从未离过府,只能烦扰你的姐妹了,弄个障眼法让你出府。杨苏莉的兄长虽是镇守使却长袖善舞,与驻守山东的大军阀刘岭鹤交好,是他心腹,就连外交使馆的洋大人也视他为座上宾,张大帅自是不敢拿他怎样。”
鲁晓颦沉思顷刻,抬起握住少年的胳膊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即可起身?”
“正是。货轮三天后起身,我们跟着叔父的船走,其他一切我业已办好,你切可放心!”
未来之事在年轻人心中仿佛指日可待,如何生计、如何安家,也一并有了主意,他们胸中藏着一团雄火,热情燃烧。两人久久对视,时光霎时停止了般,只有他们二人。
片刻,杨苏莉轻了手脚走了过来,眼里显露少有的老成,她从前的轻佻也一并没有了踪迹:“晓颦,车子我准备好了,你们赶紧走吧!崔妈妈正喝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想起你们。”她说话时又回过头看了身后,确保无人后扶了鲁晓颦的肩膀,又细细交待了几句,道:“这是我哥哥的短刀,上面刻有他的名字,是他心爱之物,当日我喜爱,找他要了过来,现在给你,见刀如见人,也可防身,如果有人为难你,你就报上我哥哥的名字,把它交于来人。”说着递给了鲁晓颦。
鲁晓颦听了杨苏莉的话,抱住杨苏莉哭了几声,被齐鬙殷拉住手,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出了后门,匆匆跑到了门口早有一辆轿车停在了门口……
第9章
车子一路颠簸开到广安门外,十头运煤炭的骆驼排成一队踏着雪地踽踽前行,游走在老城墙根下。这些煤炭是要运给那些老爷太太们家用的,驮在骆驼背上一篓篓的煤炭不知暖了多少达官贵人的手?有位穿着黑色旧袄衣的大汉背着手走在带队的骆驼前方,他头上戴了顶灰蓬蓬的大风棉帽,把脸捂了个严严实实,腰间缠了用蓝布条搓成的绳子紧紧地勒严了上衣,腰带上还别了根旱烟袋子,想来闲时好拿了烟杆卷起烟丝蹲着抽烟,自是他们自个儿的乐趣。他下身穿着黑色收脚灯笼棉裤,薄薄的棉衣并未御得了寒,在寒风中他冻得弓起了腰。他看见有一辆轿车逼近住了脚步,稀奇地呆住了看,广安门甚少有人来,更何况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
轿车在几间平房前停下,裹了虎裘棉袍的鲁晓颦下了车,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疼的手呵气,齐鬙殷也跟着下了车,他瞅了几眼周围:素朴的白雪铺盖住无边无垠的荒郊,只点缀了几点浑浑噩噩的黑色,万灵昏睡了,唯有天与地是亮的,追逐着跑向了远方。冷得发硬的虬枝躲在黑瓦屋后,淡淡地描了个边儿,骨骼老迈的枝桠上盖住层层厚实的雪,岁月深远地倒伏在屋顶上,倒教守住了几缕清寒。这间黑瓦房的主人靳伯是齐家的家仆,如今跟着齐哲程跑码头,他守在门前岔开两只手缩在衣袖内东张西望,及至看到齐鬙殷的身影,踩了大棉花娄儿迎上前恭敬道:“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