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暴雨的夏夜还是有一点凉。
展陆在洞口打坐打得八风不动, 倘若这时有人来看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有限的距离里极力离洞穴尽头的二人远一点, 雨水就打在他的膝头前半寸。他已经老老实实地背过身了, 却觉得即便睁着眼看天都是一种冒犯,于是他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假装自己的耳朵只能听见雷电和大雨的冲刷。
三思见他对自己露出那款再熟悉不过的狐狸精似的笑,那双眼睛低到咫尺, 又随着主人的动作拉远了一点,视线从她的眼中挪开,移到她的身上。
虞知行的眼里揣着那种常见的浪荡子的笑,三思却觉得那笑下面逐渐涌上压不住的担忧。她看不见自己的伤,但她看见这样的目光,心竟不受控制的跟着痛了一下。
虞知行在手抖。
三思衣服上的血液有新有旧,伤口凝固后不断被撕开,血液粘连着皮肤和衣料,撕开时竟然有声响。
衣料揭开的那一刻,那刺目的红和白让他几乎浑身战栗。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已经失去她了。
虞知行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血肉不知有多少,但此刻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眼痛,就连上回近距离接触贺良的腐尸,都没有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反应。
他的手不停地抖,呼吸发颤,冷静了片刻,继而极尽轻柔地将布落在了她胸口的伤口旁。手底下的皮肤在接触的那一瞬间紧绷了一下,虞知行飞快地看了一眼三思的脸,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痛楚,但他知道那该有多痛。
他有那么片刻不忍下手,脑中一闪而过那几道红色的影子,恨意沿着脊椎升上前额,恨不得冲下悬崖将鹰手老妖拖出来碎尸万段。
但这些他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将三思胸腹间的血慢慢地擦干净,将金创药一点点涂在那狰狞的伤口上,然后轻轻地继揭开她肩上的衣裳,道:“我们三思真是个好姑娘。”
三思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又闭上,沙哑着声音问:“你要哭鼻子了吗?”
虞知行将沾了血的湿布从她腋下淌着血的伤口捋上去,叠了一道:“还得酝酿一会儿。”
三思:“那你可得注意,别把鼻涕滴在我身上。”
末了再补一句:“鼻血也不可以。”
虞知行:“……”
好样的,这丫头肯定死不了。
虞知行将三思身前擦了一遍,皮肤上淌的血擦干净了,露出嶙峋的伤口来。
他将布沾满了血的布扔在一边,取了另一块干净布料来:“翻个身,忍着点。”
三思配合地将胳膊给他,虞知行托着三思的腰背,让她侧过身去,面对着石壁,拢了拢地上的枯草,垫着她的脑袋,然后将她上半身的衣裳尽数脱下来,盖在了她身前。
虞知行拨开三思的头发,不经意望见她的耳垂,那几乎是她浑身上下此刻最完整的一片皮肤了,连着颈后红了一片。
三思在面对墙壁之后,微微睁开了眼睛,还没一会儿,便听见身后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那人俯身下来给她处理腰背上的伤口,笑的时候,滚烫的鼻息几乎喷在了她的皮肤上。
三思又闭上了眼睛,浑身没剩多少的血仿佛都涌上了耳朵。
她冷静地心想:找死。
虞知行注意到她第二次微微动了动头。
“哪里不舒服?”
三思浑身都没有舒服的地方,却知道虞知行在问什么。
“头痛。”
虞知行顿住。
三思脑子混沌,却敏锐地在这个停顿里感觉到了什么。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问,虞知行的二指就点在了她的风府穴上,紧接着在她头顶重重地点了两下,继而顶住了她的后颈。
这一连串的动作于三思而言太熟悉了。在山上自己头疼的时候,父兄都是这个手法在她头上摁。
虞知行低沉的声音暗藏着紧张:“运气。别用明宗的心法,用你二哥给你的那本东瀛秘籍上教的。”
三思闻声照做。
但头痛没有如期缓解。
虞知行解散了她的头发,拨开漆黑的长发仔细寻找,摸到了她后脑勺的一个肿包。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
这丫头估计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到了头。
倘若此时三思面对着他,便能看出虞知行此刻的神情并非一般的担忧。
他的神色中含着未经掩藏的惊恐,这一声“头痛”仿佛比她浑身的伤都更沉重。虞知行肉眼可见地无措起来。
三思闭着眼睛皱着眉。
虞知行道:“别停,运气。”
三思一边尽自己的努力保持体内真气的运转,喃喃道:“是不是……有谁同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虞知行没有回答。他的视线不自主地飘过从布袋里掉出来的那根金针,然后挪回三思身上。
“我就觉得岑饮乐弄来的这本秘籍有古怪……他没事跑东瀛去做什么呢。”三思迷糊着,低声道。
虞知行仔仔细细地给她上药:“你好好运气,别胡思乱想。”
三思不再说话。
虞知行扶她坐起来。
三思拢着衣裳,眼皮很沉重。
虞知行让她面对自己。
被撕成绷带的布料从自己的肋旁穿过,在后背绕一圈,来到身前,再绕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