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认识他,还刻意称呼他“明一”,这是在强调方才提到的广悟。
“我师父……”展陆紧握着铁棍,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那人故作惊讶地道:“原来明一师傅也不知道啊,唔,广悟方丈可真藏得深。也难怪了,当年他与巫芊芊坠入情网生下赵杨白,这可是少林的巨大丑闻,不遮掩起来可不合适。”
他将展陆的神情皆收入眼底,微微凑近了头,轻声道:“听说明一师傅同赵杨白是朋友,怎么竟没发现,你这位小友同你的师父长得像呢?”
那声音充满恶意,令展陆怒上心头。
他扬棍欲砸,却忽然腿软。铁棍落在地上,他倒在了“贺良”的鞋尖前。
“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火堆跳跃着映在展陆的眼里。他的情绪仿佛在这长长的故事里重新整理了一遍,说完才抬起头对上三思和虞知行的目光。
三思想开口问他“你信吗”。
但她没问。
展陆的神情已经告诉她答案了。
展陆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这会儿脸绷得厉害。
他刚倾吐完自己人生遭遇的最大的坎,这个坎还没有迈过去,让他看不到前行的方向。
从小将他带大,教他识字习武的师父,居然有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如果在还俗之前,他必然不能理解师父的过错,但现在的他,虽然尚不能理解情爱究竟是什么,却已经能花三天时间想明白,坠入情网其实不是过错。
但他不明白师父为何不说。
为了少林的脸面吗?还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他觉得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师父不是犯了错不肯认的人。
那他究竟为什么从未与人提过这件事,他到底……有没有后悔?
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决定放任自己的爱欲,又是怀着什么心情将亲生骨肉抛弃,孑然一身回到了少林?
展陆从小就不是一个擅长想象的人,但当这样巨大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面对已故的师父,他也不免生出无限的猜测。在这三天里,他不断地试图给师父找理由,却怎么都圆不上。他责怪师父的隐瞒。那在他心中树立了二十多年的丰碑塌了下来,砸在他的身上,釜底抽薪似的砸毁了他生而为人的一切准则,让他抬头看不见前路,回首又看见了来路的虚假。
最后只能苦笑一声——
原来师父也是一个普通人。
第162章 窥真相谁剥皮抽骨5
长久的寂静中, 只有雨在说话。
虞知行首先震惊于自己听到的内容, 但他毕竟不是展陆,即便惊愕也无切肤之痛,于是接种而来的就是对整个故事的分析。
展陆最后所见到的那个“贺良”无疑是夏窍假扮的,这更加证实了一线牵在暗中捅刀耿家的推测。
那么事情的原貌大约是这样——
夏窍假扮耿深, 试图从贺良口中套话, 在这个过程中被流澄发现,打草惊蛇。于是私下里和一线牵达成合作的巫家兄妹将贺良引开,干脆把他杀了,再由擅长易容的夏窍改扮成贺良, 潜伏在耿深身边。
撞见了这桩秘密的展陆则是个意外, 被送到了这个绝地。
他和三思撞见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应当就是贺良的。虞知行心想。
在那之后,假扮成贺良的夏窍作为耿深的心腹, 给上官溟送信,刻意挑唆赵杨白身世的纠葛——这其中的关窍尚不明朗。
虽然看上去是耿深想利用赵杨白的真实身世打击少林在武林中的威信, 但若他手中早握有这么有力的一张牌,为何不在广悟大师还活着的时候动手, 偏偏现在来针对一个死人。
所以虞知行宁愿相信,出于某种原因, 贺良并没有告诉耿深关于巫芊芊和广悟大师之间的事, 因此上官溟做这件事的初衷是针对踏红谷和上官家。
据虞知行所知,耿家早年与上官家交好,但因在朝中有些龃龉,双方渐行渐远。而挑唆踏红谷和上官家的关系, 在眼下这个时刻,对耿家排除异己巩固在武林中的地位十分有利。
而一线牵如此针对耿家,不可能放任耿家扳倒少林,因此夏窍不会将赵杨白的身世真相告诉耿深。
巫芊芊的举动明显是想要保住这个秘密,否则不会那么急着杀贺良。
一线牵手中握着足够的人证物证,证明当年夏侯家灭门案是耿深一手做的。当年死在那一夜的人几乎牵涉到当今所有有头有脸的门派世家,这把利刃足以令耿深死无葬身之地。
那为何要多此一举地给展陆喂软筋散,还把他关在这样的地方?
灭口不是直接扔下山崖就成了吗?
以及他们这三天来所见到的展陆,究竟是谁假扮的,又为何要假扮成他?想要从少林获得什么呢?
一道闪电劈过山谷,虞知行发觉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三思已经好一会儿没动了,他连忙打住思绪,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的鼻息很热。
虞知行偏过头,捧着她的脸颊,将额头靠过去。
发烧了。
他捏紧了拳头,小心翼翼地将三思平放在厚厚的枯草上。
展陆见状也起身,收拾了洞中其余的枯草和羽毛,全往三思身上盖。
三思有些神志不清,紧皱着眉头,在虞知行的臂弯中难受地辗转了一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