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相信她会再度出现于未来,包括梁宵。
可他心底还是忍不住生长出一些微小的希望。
不止一人说过,梁薇曾经经历过一次心跳骤停,在生命迹象全无的时候奇迹般睁开了眼睛。而自那之后,她便与之前判若两人。
如果真正的梁薇在那时就已经死去,而醒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会在未来与他相遇吗?
这个想法天马行空得近乎可笑,任何一个理智的成年人都不会选择相信。
但梁宵是个疯子。
更重要的是,他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闪电照亮病房里的雪白色墙壁,狂风一遍遍敲响玻璃,树木的影子倒映在墙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黑色怪物。
耳畔的声音又多了一道,赫然是他被抓捕归案的养父:“梁宵,拿一把小刀割在手腕上,或是打开窗户跳下去,一点也不疼,很快就能摆脱所有痛苦了。”
养母的嗓音与之交织混杂:“你活着有什么意义?杀人犯!她最恨的人就是你,否则为什么从来不出现在你面?”
她说得不错,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之后,梁宵陆陆续续见到了许多人,却唯独没有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子。
她彻彻底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连一缕幻觉也不愿留下。
他闻言垂眸,原本清泠悦耳的少年音因许久未开口而沙哑如磨砂:“不是的。”
养母没有说话,用幽怨的眼眸凝视他。
“她只是……”梁宵忍着痛自嘲一笑,对她说,也对自己说,“她只是在另一个地方等我。”
养父哈哈大笑,养母则冷嗤一声:“你疯了。”
是啊,他真是疯了。
童年时的日夜折磨不仅养成了他隐忍淡漠的性格,也让梁宵沾染上与养父相同的阴沉偏执。
他认定了想法便不会回头,喜欢一个人亦是如此。
身体四处仍在隐隐作痛,梁宵习惯性地向房门望去,仿佛下一秒,那个小小的影子就会披着灯光把门打开,脸庞被光线模糊成一团。
然后她会缓缓走近,轻轻抱住他的脑袋,用轻柔羞怯的声音说:“别怕,梁宵,有我在。”
可房门自始至终也没有被人打开。
病房里只有流淌着的夜色,没有一丝光线照进来。
*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梁宵的病情终于趋于稳定。
无意识攻击人的冲动得以遏止,幻觉也很少再出现,唯一残存于体内的,只有雷雨天时遍布全身的痛感。
他从小便习惯了疼痛,这并不算大问题。
出院第一天,梁宵提出想去她的墓地看看。
汽车行驶在柏油道路之上,同行的有梁启、陈嘉仪与弟弟梁博仲。
兄弟两人在两年间的相处中关系亲近不少,梁博仲看着哥哥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心疼得皱紧眉头。
他想出言安慰几句,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格外无力,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何况在姐姐去世后,他自己也哭哭啼啼了一整天,至今还没从悲伤里缓过来。
手机传来一阵震动,梁宵将它从口袋里拿出来,是他们的四人群。
郑泽宇活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妈,柔和又小心翼翼:[梁宵,你感觉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啊?][好多了。]他回,[在家休养一周后就可以来学校。]高三大多是难度不大的复习课程、来学校之后郭萌萌会帮他补课、他们两人稀里糊涂在一起了……
郑泽宇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说,但又担心戳到对方痛处,犹豫许久才迟迟发来一个字:[好。]郭萌萌接着他的话:[我们等你回来,加油。]郑泽宇连用了三个感叹号:[加油!!!]少年的嘴角勾起极轻微的弧度。
瘦可见骨的手指落在手机屏幕,他垂着头打字:[谢谢你们。]抵达墓园时已近傍晚,郊外鲜少传来声响,偶有两三声清脆的鸟鸣。
夕阳跌碎在墓碑上,遗留下一片黯淡绯红,苍穹昏沉沉笼罩下来,平添压抑气息。
梁宵把百合放在墓前,指尖触碰到墓碑时,清晰感受到一阵刺骨寒凉。
碑上用遒劲有力的方正字体刻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他一言不发地定定望着它,垂睫掩饰眸底翻涌思绪。
经过一丝不苟的扫墓仪式,陈嘉仪与丈夫对视一眼,转而望向两个孩子:“你们一定有想对薇薇说的话,爸爸妈妈不来打扰,在墓园出口等你们。”
顿了顿,又加重语气:“博仲,你认识路,结束后记得带着哥哥出来。”
言下之意,是让他好好看着梁宵。
梁博仲乖乖点头,等父母的背影消失于道路尽头,才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自家哥哥应该是喜欢姐姐的。
不止一次地,他曾经见到梁宵在她毫不知情时安静凝望少女瘦弱的背影,等她回头时又匆匆移开视线,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也曾见到梁宵为她拂去落在头顶的花瓣或树叶,动作轻柔又宠溺,嘴角则悄悄挂着微笑。
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温柔得能把人融化。
他们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喜欢上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从很久以前起,梁博仲就想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姐姐?”
直至如今,这个问题永远也无法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