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京城外的山郊处,好辛让停车。拽着沈子昭一起下车,在一处空旷的土地中寻了一处坟岗,石碑上是她父将的名字。
两人虔诚地跪拜,好辛一语不发,只凝视着碑上名,在泪光快要夺眶而出之时,道了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女儿亦寻得良人,父将可以安息了。”
随后好辛又建了几处墓碑,陈珏、杜天涧、李章、张宣烨,刻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是罗之乐。
她轻轻道:“她是个好姑娘。”
沈子昭亦道:“嗯。”
好辛:“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沈子昭便道:“我本以为是她入后宫的那日,不过仔细再想想,似乎不是。”
好辛洗耳恭听。
沈子昭却说起另一件事。
他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个迷失在沙漠中、被一位红衣胡姬所救的青年。
好辛说记得。
沈子昭问:“你还记得胡姬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久病不愈,气息奄奄,她因为用妖花救人,牺牲了她自己。”
“被她所救的人最后忘记了她。”
两人都再没有说话,齐齐为眼前的墓碑跪拜。
好辛眼神坚定:“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罗之乐。她不是什么胡姬,我们也没有在沙漠相见,她只是她自己。”
长叹一声,她道:“我们会好好活下去,带着她的那份,带着在场所有死去的人那份。”
如果有人可以为余芷音吃下母蛊,她便能活下来。如果陈珏或杜天涧吃下妖花,或许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好辛是幸运的,有一个肯为她吃下母蛊的沈子昭,有愿意以自己生命系她生命的人,她更幸运的是,往后可与爱人长相厮守。
沈子昭“嗯”了一声,两人正欲回到马车。好辛眼神一瞥,看到远处一抹翩跹的白影,便停了下来。
赵娥永没有穿宫装,而是一身缥缈白衣戴斗笠,手执一柄长剑,宛若江湖女侠,走到两人面前时,将眼前的纱翻起,平静地看着他们。
好辛就问:“你来送我们的?”
“不是。”她轻声道,“我只是来告别,我要走了。”
新皇继位的第一天,便来到了她的宫里,深情款款,要纳她为后。
大越虽没有明文规定,皇帝退位后的妃子要入太庙,但人人心知肚明,沈见朝这番做法自古无前例。
赵娥永拒绝了他,自请削发入庙庵,从此青灯伴古佛。走之前,来与好辛沈子昭两人告别。
三人相互寒暄几句,赵娥永眼中却渐渐浮起了水雾。
好辛道:“哎……你、你别哭啊……”
她轻笑道:“好辛,我真的很羡慕你。”
她觉得她们真的很相似。
好辛曾经愿为沈子昭征战八方,她曾经也愿为沈见朝囚禁深宫。
分明都是无法割舍的深刻的爱,她又却与眼前这个姑娘全然相反。沈子昭为了好辛放弃皇位,沈见朝却为皇位放弃了她。
赵娥永轻声笑,随即笑声越来越畅快。
赵娥永是否知晓好辛已经发现了她和沈见朝的关系,好辛并不确定,但还是安慰了她,说了几句闺中密友间的体己话。
整理好心情后,赵娥永说道:“胡言乱语罢了,好辛,你知道吗,这几年来,我从未觉得有如此轻松愉快。”
好辛便不再提起沈见朝,而是讲起了她那位谋划天下、剑法卓绝的老师父。
她道:“我虽从未见过这位尊者,但有幸偶然听过他文章中的几句话与思想,先前不以为意,现下感触颇深。”
为将者,心系天下,大善八方,天下民众皆是。大杀八方是凶将,大善八方是良将。虽百般兵器武艺傍身,却并非要用他们去攻打天下。将是为了守护,而不是为杀人而杀人。为了守护而挥动的剑刃,是为将者的剑。
“我现在已经懂得了这些话的含义,亦懂得了该如何执起手中剑。”好辛对她笑笑,“即使我此刻只是一介平民,心怀天下的心却永远不灭。”
三人颔首告别,江湖天涯路远,就此珍重,再无相见。
回到马车后,继续赶马,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两只小兽都已醒来,又开始撒欢地在整座马车内玩闹。好辛拄着下巴眺望窗外,孤鹜携拽晚霞而来,成一抹赤光色。
沈子昭在身后搂住她:“你在想什么?”
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转回头去看晚霞,马车疾驰在山路上,下一个目的地是哪,他们都不知道。不过天涯海角,总是会与君相伴。
她忽然觉得很不真实。
她反反复复地想了想,觉得此时此景,总有种故事快要完结的感觉,实在该说一些煽情的话,奈何她是个写红笺都只会啊啊啊哇哇哇的主儿,想到这里,便笑起来。
“我今日共说了两次‘就此’,一个是告别,一个是珍重。”
沈子昭道:“所以?”
“所以,还差最后一个‘就此’。”
沈子昭等待她的下文。
好辛亲了木讷的夫君一口:“就此……长安。”
故事虽然完结,他们的人生却又是一个新的起点。
深情永垂不朽,想到这里,好辛又觉得没那么虚幻了。
马车隐没在霞色之中,无论他们要前往何方,走得多远,便总是久久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