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弗眉头深蹙,念及陈丑奴提起白玉时那珍而重之的模样,一时竟心乱如麻。
白玉所住的屋舍就在摇光堂内,赵弗赶去时,窗内正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昏黄窗纱上,乱影晃动,依稀是白玉在床中挣扎。
赵弗神情冷肃,甫一推开屋门,猛然闻到一股浓烈气味,当下色变,厉喝道:“住手!”
内室里,两名丫鬟紧紧拉拽着拼命挣扎的白玉,一名白裙侍女端着一碗漆黑汤药,正欲给她喂下,赵弗箭步冲来,上前把那碗药打翻在地。
众人大惊,那侍女惊惶无措地匍匐下去,赵弗胸口剧烈起伏,视线略过一地汤汁,停在白玉那张痛得扭曲的脸上。
“这是第几次毒发?”赵弗颤声。
“刚刚天枢堂那边传来消息,少夫人是前日夜间被灌的勾魂草,眼下是第二次发作……”侍女不敢抬头,答得小心翼翼,先前她来屋中给白玉换药,惊觉勾魂草一事后,为保周全,分别派出两个丫鬟,一个去禀告赵弗,一个则去百草司中拿来汤药……本以为百密无疏,不想赵弗竟是这个反应,一时忐忑难安。
倒是赵弗听完之后,脸上冷凝之色缓缓散去,深思片刻,肃然道:“你刚刚若把这碗东西给她灌下去,就是撵着她往死路上走!”
侍女一震,脸色全然惨白,赵弗看回床上,当机立断:“赶紧用绳把人绑上,再拿布团来塞上那嘴,别让她咬着自个!”
床上那俩丫鬟正拽着白玉,无法抽身,报信那个赶紧去外间寻来麻绳、布条,同床上二人合力把白玉缚住。
跪在床边的侍女大骇失色:“夫人,勾魂草一旦服下,绝无戒掉的可能,您这是……”
“旁人戒不掉,那是旁人的事!”赵弗径直喝断,目光转向床内,“她必须得戒掉!”
重重帘幔无风而动,白玉被绑成一团,声嘶力竭地蜷缩于被褥上,昏黄的烛光里,满脸皆是痛楚和绝望。
忙乱的内室一时凝固,空荡荡的灯火里,只剩下五道煎熬的目光,和一声声被碾得零碎的呻*吟,一具如枯灯般渐渐熄灭下去的躯体……
窗柩外,月上中天,寒星明灭,不知过去多久,投映于柩上的重重乱影终于如潮水褪尽。
白玉奄奄一息,委顿于黑暗之中,如一堆被吸干血肉的骸骨。
熟悉勾魂草毒性的那侍女揪心看着,不觉垂下泪来:“纵使熬过今夜,明夜……”
赵弗眼瞳震动,不知是想起什么,严封般的双眸蓦然洇开濛濛水雾,她偏开脸,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外去。
推开屋门,一片夜风卷来,携着初冬的凛然寒气钻入体内,赵弗眼神寂寥,默立在门槛前,不言,亦不动。
自后跟来的小丫鬟讪讪开口:“夫人……”
赵弗眼神一收,侧目朝内室望去,而后道:“随我去一趟百草司。”
***
深夜,宵风清寒,在院中卷落悉悉索索的冷响,自后院打来热水的小丫鬟经过回廊,便欲推开正屋房门,一大片黑影突然从头罩下。
“许攸同可是宿在此屋?”
小丫鬟一惊,手上水桶险些提不住,回头看去,只是一片胸膛。
陈丑奴后撤一步。
小丫鬟抬头,定睛看过之后,脸上表情更是恐惧,热气腾腾的水桶彻底脱手。
陈丑奴眼锋一凛,上前接过。
水声哗然,溅开的一两滴洒在小丫鬟腿上,滚烫的刺痛令其惊醒,小丫鬟忙把视线自陈丑奴下半张脸上撤开,战战兢兢地退至一边。
一声“尊主”卡在喉咙里,因震恐和惊诧,竟是叫不出口。
陈丑奴垂落眼睫,不再多问,径自推门而入。
室内灯火昏然,白玉躺在重重床幔里,蜷缩的背影单薄如一触即碎的梦,陈丑奴胸口一酸,小声上前,屋门突然被人推开。
那小丫鬟心神不安地探头进来,眼神自床上掠过:“尊……尊主,能劳驾您出来一会儿么?奴婢有事……禀告。”
陈丑奴蹙眉。
小丫鬟豁出去道:“是关于少夫人的。”
提在桶把上的手一紧,陈丑奴唇角微收,复朝床上看去一眼,缓缓放下水桶,移步屋外。
“何事?”陈丑奴立在一盏灯笼下,开门见山。
小丫鬟唤他出来,这会儿又一脸犹豫局促,陈丑奴念及床上那格外憔悴的背影,心脏顿如被尖锥刺中。
“直说。”他神情依旧,声音却开始发哑。
小丫鬟深吸一气,把勾魂草一事前前后后道来。
夜浓,院中很静,一丝风痕也无的静。点点寒星在天上挣扎,将息未息。
陈丑奴重新把门推开,跨入门槛,去提那桶热水。
水已经不再热。
他把桶放下,垂头站在了一会儿,又把桶提起,转身往外。
脚被门槛一绊,山一样高大的人,踉踉跄跄地跌下石基,险些摔倒在地。
小丫鬟本是走了的,听到动静,又急急地赶回来,盯着院中茫然而立的男人,心里一惊。
水泼了一地。
小丫鬟忙上前去:“尊主,奴婢去换水……”
陈丑奴不应,过了会儿,径自提着半桶冷水,朝后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