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丑奴重新提了桶热水回屋,腋下夹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白玉蜷缩在床褥里,汗透的鬓发黏糊糊地粘在脸侧,微启的唇苍白而干裂。陈丑奴放下衣服,把泡入热水里的帕子拧干,坐至床上,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疲惫。
白玉没有醒,整个人安安静静地躺那儿,仿佛没有生机。
陈丑奴手微停,忽然把人抱至腿上来,下巴抵在那冰凉的额头上,愈抱愈紧,愈抱愈紧……
白玉在夜半醒来,被冷汗浸湿的衣衫已换过,被褥是热的,脸也是。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影影绰绰的月光里,如水纱幔无声飘动,地上摆着两双鞋,一是双自己的,一双是……
白玉一怔,转头。
黑暗中,陈丑奴倚床而坐,低垂的眼睫里,一双深黑的眼睛沉静而炙热,像一团不甘被黑夜浇灭的火。
白玉默然,望着咫尺间的情人。
陈丑奴握在她脸庞上的手微动,拂去那上面滚烫的泪珠。
万籁俱寂。
陈丑奴开口:“别怕。”
他擦去她的泪,抱着她。
白玉唇微颤,挑开一笑:“我没怕……”
陈丑奴也笑,在寂静的黑夜里,他的笑让白玉想起他口中的松涛,大雪,想起那天夜里满山的萤火虫,想起他在萤火里说,我喜欢你。
白玉爬起来,攀上他双肩,脸贴在他颈侧,像一条蔓草,缠住他的身体。
“告诉你一个秘密,”白玉在他耳后低低出声,“我爱你。”
陈丑奴的身体绷紧。
“还有一个秘密。”白玉补充,“我叫白玉,就是你要找的妻子,白玉。”
月色如水,洇开一地旖旎的光影。
“对不起。”
初冬的风自窗柩外吹过,穿梭在不知名的树中,像松涛,也像大雪迎风飘落,陈丑奴抱紧怀中人,大手第一次这样抖。
白玉的泪从脸颊滑下,顺着他脖颈,落入他的心。她等他质问,等他责备,甚至也等他反诘,然而他依旧什么也没有再提。
他和那天在日暮的小院里一样,没有问为什么突然离开,没有提在你离开后,我其实也很生气。他抱着她,绝情的她,炙热的她,本不该和他有关联的她,终于和他一生都相关的她。
这一次,他们都知道对方傻,也知道自己傻。
傻就对了。
第70章 相诀(二)
月下窗纱,点点寒星在残夜里睡去。
白玉靠在陈丑奴胸前, 勾起他的一撮青丝在指间打圈。
有风从窗缝里钻来, 撩开纱幔,陈丑奴把白玉往怀里搂紧一些, 拉起被褥盖住她双肩。
“还睡么?”他声音低而温热。
白玉摇头。
“快卯时了,”陈丑奴凝视怀中人,沉默片刻,道, “有日出。”
环绕指间的青丝一荡, 白玉仰头, 去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处, 有黑夜里的烈焰, 深海里的繁星。
白玉一笑:“想带我去看?”
她一笑,眉间眼角又溢开那一抹风情, 陈丑奴跟着笑起来:“嗯。”
白玉故意道:“不想动。”
陈丑奴不介意,道:“我来动。”
白玉一愣,又攀到他肩头去,对着他耳廓呵气:“别乱说话。”
这回轮到陈丑奴一愣, 反应过来后,一双眼睛黑沉沉的。
白玉莞尔, 及时从床上下来,陈丑奴去拉她,不准她动,他亲自下床给她穿上鞋, 而后又拿来外套、披风,一层层地把她罩住。
白玉被包在披风里,朝他笑。
眉目粲然。
陈丑奴低头把人吻住。
风盎然,夜阑珊,帘影,人影……恣意纠缠。
白玉攥紧陈丑奴衣襟,把人推开,额头抵在他冒着胡茬的下巴上,陈丑奴低头又来,白玉扬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再亲我就走不动了……”
白玉睨着他深邃的眼睛,像求饶,也像是挑衅。
陈丑奴胸膛起伏,隐忍片刻,把人横抱起来,往屋外而去。
***
夜还在,雾蒙蒙的院落里一片萧飒湿气,几丛凋敝的秋海棠耷拉在树下,风一吹,跌落莹然露水。
陈丑奴抱着白玉,径直离开院落,走向人烟寥寥的后山。
巡逻在各条甬道里的侍卫瞪大眼睛,随后默契地把脸偏到一边,等到那巍然的人影彻底走远,方又不约而同地展眼望去……
初冬的白昼来得很晚,两人穿过晨雾,抵达后山,在漫天匝地的芒草丛里坐下。坡外仍是漆黑的夜阑,残月斜挂在天边,不声不言。
白玉抱住陈丑奴手臂,靠在他肩头,望那轮黯淡的月。
“你的秘密是什么?”白玉忽然道。
陈丑奴一怔,转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睛,回味过来。
她坦白了自己,而他还没来得及。
“她是我母亲,”陈丑奴握住白玉微凉的手,继而又十指相扣,“也是我梦里的那个女人。”
白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戴着面具,眼睫又浓密纤长,一垂下来后,她便无法再去探究他的情绪。
“是她?”她只好直截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