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弗应该是听懂了,立在风雪里笑了一下,她最后同他说的一句话是:“当爹后,给娘来个信儿吧。”
……
灶里柴火必必剥剥响成一片,陈丑奴把锅盖盖上,坐在灶前等肉蒸熟。
白玉虽然中毒不深,身体根基却不大好,奚老说,她全身经脉曾经被挑断过,后来虽得修复,但因急于求成,练功不知节制,又兼以大小战伤,整个人早已成强弩之末,纵使把勾魂草毒性彻底祛除,也无法令她恢复如初。
陈丑奴那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无法恢复如初,是何意?”
奚老含着他做的红焖肘子,瓮声答:“风光两年,轮椅上躺一辈子;或就此金盆洗手,安安分分做个普通人。”
安安分分做个普通人——
陈丑奴心里咯噔一下,再问:“如做普通人,可否能保她健康长寿?”
奚老嘿嘿一笑:“谁同你说,做普通人就能健康长寿?”
陈丑奴心一震,盯着那双烁亮的眼,竟不敢再问了。
成婚至今已一年有余,生小孩的事,彼此不是没有提及过。那日在无恶殿堆雪人时,陈丑奴就表态过想先要个女孩。白玉皮肤白嫩,琼鼻朱唇,生出来的女儿一定玉雪可爱,如能捡着他的酒窝,那笑起来时必然更娇憨可人……可是那时,白玉夜夜受勾魂草荼毒,入谷就诊后,奚老又强调过毒性未解前不可妊娠,是以这个本来早该实现的计划,一拖就没了下文。
现下,勾魂草之毒终于将要祛尽,两人拨云见日,柳暗花明,只是,以白玉如今的身体,又还是否还能闯一闯那鬼门关,如能,又能闯几次?……
灶里火星爆裂,热气腾腾的锅盖外渐渐香气四溢,陈丑奴敛回神思,黯然打开锅盖,在肥厚饱满的肉片上撒上葱花,起锅后,转身去壁橱上拿下菜的美酒。
***
奚老从白玉屋里晃出来时,正巧日照当头,俩小童提着药箱跟在他屁股后,眉眼间渗着明快的得意。
然那该欣赏这份得意的人却还没现身。
一小童蹙眉:“蒸个肉那么慢?”
另一小童提醒:“是咱这回快了。”
天幕云层似乎薄了一些,金辉倾洒在墙角的那株素心腊梅上,点亮了一方天地。这回祛毒确乎比预想中要顺利,病人很听话,能忍,能受,关键时,分明牙都快咬碎了,却硬是没吭一声,动一下。
这韧劲儿,多半男人也不如。
奚老捻捻长须,隐去眼底赞许之色,高声:“走,寻肉去!”
***
陈丑奴总共蒸了两盘粉蒸肉,一盘放入食盒,一盘留在锅里。
准备就绪后,正提上食盒要去院中,木门咯吱一响,一人耸着鼻尖晃悠进来,喜滋滋道:“好味道,好味道!”
陈丑奴一怔:“前辈……”
奚老一径往那食盒上扑,陈丑奴知他心急,索性替他打开盒盖,拿来双箸,递给他夹一块尝鲜。
一块香甜粉糯的五花肉下去,奚老两眼放光,便要又尝第二块,陈丑奴却把盒盖一蒙。
“内人她……”
奚老掀眼瞪他一眼:“她若没好,我有脸来你这讨肉?”
陈丑奴心如擂鼓,怔忪片刻,忽把一个食盒径直塞进奚老手里,大步往外而去。
奚老打了个晃,嚷嚷:“等会儿!”
陈丑奴定在门边,回头。
奚老哼道:“大病初愈,不宜荤腥油腻。”
说罢,指一指灶上的锅:“归我了。”
陈丑奴愣了愣,继而赧然一笑,脚下生风,没走两步,又突然踅身返回。
“拿块糖。”陈丑奴笑笑,去橱柜上取了一小包饴糖来,激动、局促得如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见奚老无异议,这方一溜烟去了。
***
庖厨到小院也就一射之远,陈丑奴两步一并跨入屋中,抬眼瞧去,白玉正坐在床上捧碗喝药。
边上立着送药来的小丫鬟,见陈丑奴风风火火地来,会意一笑,欠身退至屋外,知趣地替二人阖上屋门。
陈丑奴在床边坐下,拿过白玉手里的瓷碗,舀一勺药亲自喂去。
白玉颔首喝下一口,看他,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不怕苦了?”陈丑奴睨她,到这时,心跳还是有些快。
白玉得意:“这一碗不苦。”
陈丑奴把碗送到鼻端一闻,不确定,白玉笑,抓他衣襟,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丝丝酸甜渗入嘴中,陈丑奴勾唇,斜乜她:“安分些。”
白玉扬眉,坐回去,午后暖阳斜照在她微红的耳鬓上,陈丑奴眸光渐软,继续给她喂药,喂完后,还是把那小包饴糖拿了出来。
白玉摆手:“不能再吃甜食了。”
陈丑奴宽慰:“何前辈允了的。”
白玉下床,直往梳妆台那儿去:“那也不成。”
这一年来,为解勾魂草之毒,各式各样的汤药就没一天断过,白玉以前是极纤瘦的,虽爱甜食,却并不长肉,最近也不知是哪种药物作祟,食量虽然不见增大多少,她整个人却愈来愈丰腴。
窗外微风拂树,白玉坐在绣墩上,拿起菱花镜来,大喇喇一笑,边笑边拨弄那双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