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挤了挤眼睛, 像是还没睡醒:“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似乎笑了笑, 温润的嗓音能抚平一切躁动, 让山间的虫鸣都没那么讨嫌了, 他说:“山长叫你回去, 你父皇病重, 大抵是要你归京了。”
姬珧听说父皇“病重”两个字, 立刻惊醒,忙从巨石旁站起,扫了扫裙裾, 脸色却白了。
那人又说:“你别担心,京中来信说,陛下现在已经无碍。”
姬珧到底不能完全放心,她转身就要走,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那人晕在绚烂晚霞中的轮廓,说:“你也得跟我回去,我还要让父皇下旨,召你做驸马呢。”
她似是说得有些急,声音不自觉地哽了一下,从心底里泛起阵阵酸涩,她多怕那个结局,多怕父皇会撇下她离去,可不论再怎么不舍,她知道她留不住父皇了,就像留不住母后一样。
姬恕还小,她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撑到什么时候?
她不想一个人。
“继续留在这里是埋没你的聪明才智,你跟我走,哪怕你出身微寒,背后无人扶持,我保你前途无忧,但你要陪我。”
她叙叙说着,声音发起了抖,冷风中被冻失了色的唇开开合合,又像是命令,又像是渴求。
那影子听了半晌,忽然打断她:“不用了。”
姬珧一怔,抬眸去看他。
虚虚实实的影子,模模糊糊的脸,她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只是觉得那双眼睛有些悲伤。
“会有人陪你的,陪你结束这乱世,陪你安享太平,陪你白头到老,你放心回去吧。”
姬珧问:“那你呢?”
那人像是僵了一下,张口欲说什么,又被他咽了回去,良久之后,他轻声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回去时,自然就把我忘了。”
“那要忘不掉呢?”姬珧不肯罢休。
“忘得掉的,”他却很固执,笃定地道,“总会忘得掉的。”
又伸手赶她:“走吧!”
姬珧想说带他走,可又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带他离开,山下还有父皇等着她,还有恕儿等着她,还有这锦绣江山等着她,她被这些琐碎缠绕着,注定不会在这里停留。
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姬珧没办法向他那边走,只好说:“那我走了。”
她提着裙子,冲他喊了一声。
那人只是挥手。
“你保重。”
姬珧说着,拼命想要看一看他的样子,可是日光太耀眼,只剩下金色的剪影,描摹的轮廓一如记忆中一样,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看透了,好像也没那么好,不如就这样吧。
她放弃了,终于转身离开。
有什么声音顺着风吹来,似轻柔呓语。
“保重……”他说。
姬珧像是没听见,径直往山下走,忽然踩了一空,身子也向下坠,她猛然睁开眼,山间青翠蓁莽全都碎裂了,她一口一口喘着气,却看到了熟悉的陈设,这是她的栖云苑。
一双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之中,看到她醒来,那人立刻弹起,从脚踏上坐到床边,伸手去抚她的脸,感受到热度,他似乎轻轻出了一口气,然后收起不安担忧的神情,问她:“渴不渴?”
姬珧顿时觉得嗓子干涩疼痛,说不出话来,她点了点头,看着那人松开她的手,转身去桌子旁倒了一杯水,然后在脸庞上探了探温度,觉得可以了,才走回来,将她从床上扶起,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姬珧渴极了,把着杯沿把一整杯水都喝下去了,因为喝的太快,水顺着嘴角流下,挂在下巴上,那人很熟练地用手腕一蹭,又问她:“还喝吗?”
姬珧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宣承弈,他眼下发青,嘴边还有一圈青色的胡茬,姬珧从未看过他这般不修边幅的样子,难免想多看几眼。
宣承弈被她赤、裸裸目光看得有些无所适从,表面镇定道:“怎么了?”
姬珧不答反问:“我睡了多久?”
宣承弈揽着她的腰,不禁加大了力道,嘴上回道:“三天三夜。”
姬珧收回目光,那日宣承弈赶到之后发生的事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肩膀上中了一箭,现在还泛着疼,可要只是中箭,她不会昏睡这么久。
“箭上有毒吗?”她忽然问。
宣承弈“嗯”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她脑后的长发,安抚着说:“你放心,毒都已经清了,只要休息几日就好。”
明明是安抚,却控制不住发抖的手,箭上的毒的确凶险,就看这三日她能不能醒来,好在她醒了,宣承弈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侧脸贴着她前额,轻轻蹭了蹭。
姬珧没说话,安静地窝在他怀里,睡意又阵阵袭来,某一刻,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惊醒,她离开宣承弈的胸膛,瞪着他道:“恕儿呢?贺朝他们呢?”
宣承弈看她着急的眼神,回答:“都没事,陛下要上朝,每日下朝都会来看你,十八卫也没人受伤。”
姬珧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缓缓放下,随即眉头一紧,声音冷了下去,问他:“江蓁呢?”
宣承弈说了两个字:“死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好像那人无关紧要一般,冷淡漠然。
见姬珧脸上有疑问,他脸上冷漠的神情隐去,语气也恢复如常:“上原兵败后,淮南王救了她,然后把她当成一枚棋子放到珉州刺史府,淮南王手下这样的棋子不少,各州府都或多或少有他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