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冽转头看向那些百姓,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才刚经历过的伤痛,云翼军对他们来说就代表着胜利,只要有云翼军在,就一定会有出路。
他仰头闭了闭眼,寒风在脸上刮过,刺骨的寒冷侵入心肺,云晟从未看过将军这样惨淡的神情,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其实,对云翼军来说,如果没有这四百二十六人,他们自己突出重围,总有人能活下来,还有将军,只要云翼军拼死护他,他一定会安然无恙。
可是,他们必定不能这样做。
“还有王先呢,”裴冽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眼中是拨不开的迷雾,看不真切,他喃喃道,“再等等吧。”
没有告诉百姓城外有烈火罗国人驻扎,第一夜云翼军不敢睡,他们把魏县库存的兵器都拿出来,每人分发好,对于骑兵营来说,只要有马就能冲锋,魏县的马厩和马草都还完好无损,人还没吃,先把马儿喂饱一顿。
这一夜无事发生。
裴冽等不到天亮就出了房门,在门口来回踱步,砭骨寒风会让他保持清醒,他心中盘算着当前困局,把每一种解法都演变一遍,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云晟也没睡,看到裴冽之后,走到他身后:“将军。”
裴冽一回头,看人是他,没有说话,继续踱步,云晟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良久之后,忽然道:“将军是在担心高参将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吗?”
裴冽停下脚步,瞥他一眼,他意识到这件事此时不是他一人心烦,恐怕所有人都在犹豫纠结。
高嵩炀不要冲破重围是最好的,他进来了,不过是多了一个猎物进笼子。
裴冽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道:“烈火罗人不进攻,我知道他在城外,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在城外,却还是不进攻,你觉得是为什么?”
云晟沉默半晌,一字一顿道:“在逼将军投降。”
投降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云晟自己都想笑,一个十四岁就敢入敌营取了敌军首级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投降这种事。
云城少帅裴冽,这一生可以打败仗,却不会投降。
裴冽轻笑一声,语气有些唏嘘:“听说晋西总兵霍圻在烈火罗军中,三年前我与他在汝阳有过一战,他逃了,现在看来,他对我是恨之入骨啊。”
“那等卖国求荣的狗贼,如何能跟将军相提并论!”云晟啐了一口,轻蔑和不屑不加掩饰,仿佛多提他一个字都觉得恶心。
可是裴冽知道,不管霍圻有多卑劣,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者说,敌人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第二日,无事发生。
第三日,无事发生。
第四日,魏县百姓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前几日劫后余生的喜悦渐渐被冷静取代,他们开始意识到,云翼军迟迟不出城,一定是因为有人阻挡了他们。
第五日,城外的烈火罗终于开始有了动静,他们架起罗门炮,从子时开始,每隔一个时辰便点火炮轰魏县城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将人从睡梦中震醒,魏县百姓这时才知,原来烈火罗就在城外,随时等待进攻。
“还没有王先的消息吗?”裴冽看着残破的城墙,最后一次问云晟。
云晟还是一样的回答:“没有……”
三日前——
王先手持将军印,累死一头烈马,终于到达宁州,他从马上摔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城门值守的士兵面前,哑着嗓子吼道:“我是裴冽裴将军的副将王先,快带我去见宁州总兵!”
王先拿着的是真的将军印,那士兵不敢怠慢,急忙带王先去了总兵府。
结果到了里面,茶水糕点都上了四次了,王先却迟迟不见宁州总兵,直到他等到日落西沉,再也按耐不住性子想要冲出去找宁州总兵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宁州总兵客气与他见礼,王先顾不上许多,先把紧急情况告知于他,最后道:“请总兵大人立刻派兵支援魏县!”
宁州总兵回头,脸上颇有些着急:“你是说烈火罗国打算从西边进攻,而魏县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第一个目标?”
王先点头道:“正是如此!”
“裴将军现在已经赶去魏县了?”
王先着急,却仍是回答他的话:“是——总兵大人快快发兵吧!”
宁州总兵转过身去,向前行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我不能先发兵。”
“为什么?”王先震惊不已。
宁州总兵道:“烈火罗放弃久攻不下的南川一线,改由西边进攻,先打魏县,这是不是你们的猜测?若要我调兵,光靠你手中的将军印是不可能的,需要陛下亲自下旨才可以,待我将此事秉明圣上,圣上同意调兵,我才可以调兵。”
王先拍桌子站起来:“可裴将军等不及了!”
宁州总兵笑笑:“你不是说他带了两万精锐前去魏县吗?说实话,魏县那样的小地方,不是什么战略要地,烈火罗挑它作为跳板的可能性太小,多半是裴将军杞人忧天。”
王先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气得上前去一把揪住他领子:“你知道去晚一步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吗?如果将军和魏县百姓因此有什么不测,你担得起那么多条人命吗?”
宁州总兵登时就变了脸,一把挥开他的手,扫了扫自己衣襟道:“不管如何,没有圣旨,谁也不能暗自调兵,这是规矩,你若再行止无礼,我有理由怀疑你意图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