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旧扬起个笑靥,偷偷用余光瞄着顾言风。
后者面无表情地转了身子,抱着柄长剑,欣长的身躯立在门框外。
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少女。
段桓在桌案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新春过后公主殿下就十七了,微臣以满城红妆为聘,来贺公主生辰可好?”
江月旧心里暗骂他文邹邹又酸溜溜,表面却故意问,“相公哥哥是要迎娶昭和的意思吗?”
男人轻笑,“正是。”
少女托腮,一本正经地又问,“那相公哥哥会对昭和好吗?”
“自然。”
段桓似是故意提起,温柔又残忍道,“外边那些流言蜚语,微臣都不在意。不管公主变成什么样,在微臣心里,您都是这世上最干净无暇的人。”
江月旧的笑容僵在唇边,险些破了功。
这笑面虎话里藏刀,杀人于无形啊。
少女佯装听不懂,绞着手指头道,“相公哥哥你真好。”
段桓许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抬手揉了揉江月旧的额发,这才起身离开。
男人一走,少女便转头看向顾言风。
后者仍背对着她,单手抱着剑鞘,身形冷漠。
眼见他迈步,也要离开,江月旧下意识唤了一声。
“哎你……”
顾言风回头瞥她。
少女想问的是: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可这关心于现在的昭和公主来说,显得太多余。
江月旧半垂下眼,忍了忍,改口道,“你把门带上。昭和冷。”
男人薄唇抿得更紧,微不可见地轻哂,然后足尖一勾,两扇木门便轰然合上。
豆蔻瞧了瞧杵在屋子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少女,担忧道,“公主,您怎么了?”
江月旧郁郁,敷衍答,“天气太冷了,昭和不喜欢。”
小丫鬟望着烧的噼啪作响的火炉,默不吭声地想,明明很暖和呀。
-
都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巧是除夕夜。
松香担心小主子在外头听到不好的话,遂看得紧,哪儿也没让江月旧去。
守夜守一半,少女就百无聊赖地倒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晋平帝处理完奏折已是后半夜,想起新年将至,于是随手包了些压岁钱,悄悄塞到了江月旧枕头底下。
见她睡得沉,江宗伸手掖了掖被角,坐在床沿上喃喃自语,“时间可真快啊,皇妹都要嫁人了。”
“朕本就无颜对你,往后更是如此。”
“新春伊始,朕只愿皇妹一生平安,荣华富贵。”
雪下的很大。
晋平帝走后,江月旧倒是被开门时飘进来的风雪给生生冻醒了。
一睁眼就瞧见枕头下藏着的红荷包,拆开来发现里面是些碎银子,并不很多。
皇家不兴民间压岁的说法。
但是少女却很高兴。
至少在这深宫禁苑里,晋平帝仍以一个普通兄长的身份爱护她。
这是江月旧从不曾感受到过的亲情。
就连母亲也没给过她。
呆坐了片刻,冷不丁看见窗上映出人影憧憧。
少女裹了件披风,猛地打开窗户。
外边那人正欲离开,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弄的停在原地。
四目相对,双双闪躲。
江月旧眼盯着绣鞋,不去看他,“今日团圆,你不用守着昭和啦。”
“……”
顾言风默了默,想起早间少女回的那句“喜欢”,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微臣这便告退。”
男人硬邦邦道了一句,憋着股酸涩的心思,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没两步,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
顾言风捏了捏拳头,折回窗前,直直望着少女的眼睛问,“公主想去看天灯吗?”
“想。”
在内心拒绝之前,嘴巴已经诚实地先给出了答案。
男人终于勾唇,似平常一般低声发笑。
江月旧懊恼着蹙眉,刚要自圆其说,就被顾言风握住了腕子。
男人倾了大半个身子在窗内,此刻离她近在咫尺。
“跟我走。”
顾言风说话间,呼出一阵热气,拂过少女的耳廓,又痒又麻。
后者咽了咽发馋的口水,心一横,顺着他的方向跨了出去。
不管了。
是顾言风先勾引她的。
-
宫殿顶上覆了层薄雪。
男人将自个肩上的大氅脱下,铺在屋顶的红砖上,又替江月旧戴起兜帽。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缩在一圈绒绒的白毛里边,红扑扑的尤为可人。
天还在不停地落雪。
顾言风不知从哪儿变出许多盏天灯来,满满摆了一屋顶。
江月旧伸手去抓,却被后者一把按住。
男人举高了手臂,慢条斯理道,“公主回答属下一个问题,答对了就可以放一盏天灯。”
“那你快问。”
少女眼巴巴盯着那盏罩着橘色暖光的灯盏,开口催促。
“这宫中有多少座宫殿?”
“……一百座?”
“错了,九十九座。”
顾言风恶劣地勾唇,修长的指尖一松开,橘色灯盏便摇摇晃晃飞上了天。
“哎……”
江月旧惋惜地仰着脸,眼睁睁看那天灯逐渐升高,变成了一抹亮色,再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