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和桐城最后的联系了。
梁齐众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嘉勉披上,连同她的话和眼泪一起扪在怀里,容不得她拒绝,也冷冷地告诉她,“嘉勉,我通宵达旦地找你,不是听你悼念你的年少无知的。”
年少无知。这在梁齐众这个年纪听来像是桩笑话,也像是桩小儿科,他说这世上追不回的,一是覆水,二就是白月光。
那晚她被梁齐众押一般地带上车……
而眼前,嘉勉从地库重上电梯,直到她站在商场门口招到一辆计程车,拉开门,坐进去的一刹那,她的后背被一个掌心狠狠推了把。
她坐正在座位上,周轸自顾自阖上车门,并关照司机开车。
十二年前的月亮早就沉进十二年前的泥塘里去了。
嘉勉一瞬不瞬地看着周轸,连呼吸都停止一般,因为她知道,只要一息地喘气,她的眼泪就会捱不住了。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有什么堵住了,嘉勉甚至都难以言明,那些是她仅存的骄傲。
周轸定定地看着她,也怪罪她,“你这一言不合就走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直无话,到了目的地。倪家住的别墅区门禁很严,周轸偏要司机登记进去,内部的行车路线他比嘉勉熟。
直把她送到了庭院门口。
嘉勉依旧不肯跟他说话,周轸便要下车去,说他许久没有和嘉勭父母打招呼了,进去问个好。
身边的人这才动容,她按住他,周轸顺势圈住她的手,在掌心里。她声音听起来很软,像是疲惫又像是示弱,“周轸,你一向这么勉强你的那些伴侣的嘛?”
很好,这话十足的内涵且挑衅。
也足够倪嘉勉。
“呵,看来我在你这里的风评很差。”他说,那么是谁告诉你的呢,他们又是在哪里看到我勉强人的呢?
“嘉勉,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告诉你。我在男女关系上,向来不爱勉强。”
但是眼前的人,他得双标一回,“是你的话,我想勉强一回。”
“我始终觉得你没和我说实话。”
哪有人这样的,嘴上无穷无尽的冷酷,
但是眼里满满当当的钩子……
余下的话,嘉勉不想听了,下车、摔门而去。随他去罢,他哪怕是下车来,当真跟叔叔婶婶问好,干她什么事呢?
回到家,叔叔的几个朋友在客厅里谈事情,婶婶陪着。
闻得嘉勉的动静,婶婶问她,吃过了嘛?
嘉勉交代说,和嘉勭一块吃火锅的。
沈美贤:“他倒也肯。”嘉勭最不爱吃这类饮食的人了,嘉勉晓得,他们都在牵就她。
外面有计程车掉头的动静。
嘉勉寻常地走过去跟叔叔及他的朋友道晚安,再安静地上楼去。
其中有位太太还记得嘉勉,问美贤,现在多大了,我记得那时候老是跟着嘉励后面,哎,也是个可怜孩子。
后来就一直跟着她妈妈生活的?
-
上了初中的嘉勉,每逢周五,都跟周轸的车子回桐城,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学期带两个月。
第二学期的四月,他便出国了。
而嘉勉也在父亲的葬礼完毕之后,跟母亲去了X城。
此间短暂的拉锯,在于叔叔婶婶想把嘉勉继续留在身边。
而季渔,执意要把嘉勉接回身边照料。
她是我的女儿。掷地有声的理由。
“少伍就这样去了,他可以和我两清,和他的女儿清不了。
当年,我如果坚持争抚养权,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和嘉嘉相处这些年。”
……
十三岁的嘉勉在楼上只听到这里,随即怯弱地躲回自己房间了。
那一晚,婶婶来做嘉勉的思想工作:妈妈和爸爸的感情是他们自己的事,等嘉嘉长大后也许会明白,很多事情,分手未必就是坏结果。
妈妈为了嘉嘉把工作调回了国内,只是工作及生活地点在X城。
她想接你过去住。
嘉嘉,你愿意嘛?
去年年底嘉勉回来时,沈美贤说,当年她多希望嘉嘉哭闹说不愿意去,那么我和你叔叔干脆就狠心得罪季渔算了。
然而嘉勉没有任何哭闹的动静,只说让她想一想。
隔了一个晚上,她的决定是,她愿意去。
理由不是她多爱妈妈,而是那一刻,嘉勉觉得有什么绳索之类的东西松掉了。
爸爸在,她也许才可以像一个小公主般地待在叔叔婶婶这里,旁人顶多说是爸爸托付的。
然而爸爸不在了,嘉勉不能想当然地去构造生活。
她与嘉勭、嘉励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不想凭着一己的私愿,成为别人家庭的负担。
反过来说,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她与嘉励换一下,婶婶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自己的女儿去别的地方的。
这就是嘉勉后来成年后依旧习惯客观看事的生活态度。很多情分,你不能当理所当然;很多得到与失去,你也不能去推敲里面的细节。
任何细节都未必没有破绽。
*
嘉勉洗过澡后,婶婶送过来一杯牛奶,这是她们婶侄日常的晚安前奏。
婶婶说,嘉励还有一周要回来了,等嘉励回来后,来办个冷餐会呢,她也好久没联络她的那些老姊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