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雨宁听口吻便知他思虑良久,也难再劝,只道:“那陛下得给他找个好归宿才行。”
或是寻个家境殷实些的人家,保证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如此,石太后也能稍稍得些安慰。再就是爵位,诚亲王是战死疆场,纵然如今功过相抵,也不能让他这一支血脉断绝了,或是从宗族里再寻个合适的过继?
楚珩沉吟,“其实,前几日忻儿来找过朕,她自请搬出宫中,以女子之身支撑王府,至于沛儿的教养,她也愿一力承担,必定严加管束,绝不有负你我之托……朕想,不如干脆成全她。”
扭头看了看纪雨宁的脸色,皇帝恍然,“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纪雨宁一点都不惊讶,并非楚忻先来找过她,而是她也是这么想的。拓跋燕都能当个一呼百应的女汗王,大周为何不能出个女郡王?何况楚忻年纪虽小,却已格外沉稳圆融,她所欠缺的只是历练,这些,假以时日都能办到。
楚珩只觉得太早了点,“可忻儿今年虚岁才九岁……”
纪雨宁道:“多请几位嬷嬷照拂便是了,且王府跟宫里离得不远,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过来问询,陛下还怕我不指点么?”
楚忻想早点脱离她的羽翼,纪雨宁尽管有些不舍,但却很能理解。人总是要在磕磕绊绊中学会长大,宫里对楚忻而言是个避风港,所有的问题麻烦都有人解决,但,她总得自己面对以后的——至少在她愿意主动承担的时候,纪雨宁不能当她的绊脚石。
楚珩便把这层意思跟石太后说了,石太后很有些不信服的神情,王爵可不单只是个头衔,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可叫石太后来说也挑不出合适的人选,只能先将就混着,总归这姐弟俩成人还得好几年,到时候操心也来得及。
楚忻也知道皇祖母的打算,这更坚定了她独当一面的信念,至迟五年,她必得让祖母看到自己的能耐。除了教导诗文经义的先生,楚忻又恳求纪雨宁,为她寻个管理账房的主簿。
纪雨宁笑道:“怎么,你也想学做生意?”
小姑娘摇摇头,“有些事不必去做,但是一定要懂。”
真是个人精,纪雨宁着实对她刮目相看,横竖阮眉的生意蒸蒸日上。纪雨宁已打算将从前石家那间铺子关掉,玉珠儿那位胞弟小猴子闲下来,正好可去王府管家,如此二老也多些进项。
迁宫那天,楚忻看着姗姗来迟的楚沛,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
楚沛本来还在啜泣,想着皇叔不定还将他送到哪户陌生人家,哪知面前却是自己的亲姐,他惊疑不定收住泪。
楚忻并没有哄劝安慰他的意思,只自顾自道:“叔婶的意思,往后王府由我接掌,你若肯跟我学呢,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先生,以后愿意考取功名,争取一官半职,那自是再好不过。”
顿了顿,“当然,你若只想饱食终日混口饭吃,也由得你。我会照顾你的衣食,至于其他,你看着办吧。”
楚沛恍然意识到两人的地位已经颠倒,再没了从前在姊姊面前颐指气使的底气,只怯怯地道:“你说真的?”
楚忻点头,“你是我弟弟,我当然得照顾你。”
更早一些的时候,两人也曾有过和平相处的时光。可随着楚沛渐渐长大,石景兰存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宠得他愈发傲慢骄矜,那点情分便破碎得不剩什么了。
如今楚忻愿意收留,只是为让爹娘在九泉之下合眼,至于呵护与关爱,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做——她要忙碌的太多了。
看着仍在晨风中瑟瑟发抖的稚童,楚忻探口气,再度伸手道:“上来。”
楚沛忙不迭抓住她胳膊,迈着小短腿一骨碌爬上马车,讨好般望着她笑,“姐姐。”
说也奇怪,尽管她对他此刻分外严厉,楚沛却模糊生出一股可供信赖之感,石景兰许诺他荣耀富贵,却不会像楚忻这样,将事实原原本本地摊开在他眼前,好与坏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才是他真正的家人。楚沛吸了吸鼻子,望着端坐如松的姐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坐姿太过邋遢,急忙挺直肩背。
楚忻轻轻一笑,转脸望向窗外。娘娘说的果然不错,要对付小孩子,太纵容可不行,你稍稍冷落些,他自个儿倒黏上来了——她务必会将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绝不给娘娘添麻烦。
正月之后,楚珩便提起要带纪雨宁回扬州扫墓,原本早就答应好的,可那会子偏赶上北戎使节进京,加上长宁的事,千头万绪便搁置下来。
趁最近有空,楚珩可不想再耽误了——做女婿的不看看老丈人怎么能行?多不像话呀。
石太后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脸上实在没法露出喜悦来,小两口忙着游山玩水,把她扔在偌大的宫廷里,岂不冷清。
纪雨宁察言观色,因笑道:“母后若不嫌弃,便随我们一同去吧。”
石太后的招子倏然亮起,“果真?”
楚珩颔首,“原是雨宁的意思,朕还怕您不同意呢。”
石太后怎会不同意?她老早就想回扬州看看了,当时所受的那些辛苦,如今故地重游,必定得一一找补回来。且她已是尊贵无比的太后,这回心境不同,方能真正欣赏扬州的繁华富庶之处——总比孤零零留在这儿强。
一家四口计议已定,皇帝便吩咐礼部准备出巡事宜,纪雨宁趁机又把长清请来,宫里没个主事的人,只能辛苦她半月,以免北苑那些太妃们又趁机作怪。